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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旧部
深夜,李司南被将军府中的骚乱声惊醒。她披衣下床,赤着双脚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在这原本空无一人的深深庭院中,多出了数个身着黑甲的长鹰军士兵。他们把守着里院正门,神色警惕。
“出什么事了?”匆匆赶来的秋婆婆低声问道。
为首的军士一抱拳:“将军令我等加强府内防卫,保护郡主安全。”
秋婆婆一惊:“难道是鞑克人又偷袭广宁府了?”
“没有,只是例行防卫,请您不要担心。”这军士答道。
趴在窗边的李司南将这对话悉数听去,她踮着脚尖,摸黑回到了床边。
此时,头顶的屋棱上似有瓦片异动、翅羽扇动的声响。李司南清楚,那是原奉的苍鹰落在了自己的屋上。
一定是大事,她心中暗想,否则原奉怎么可能劳动他的鹰来守卫自己呢?
李司南仰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帐出神。
不多时,外面恢复了平静,就连房顶的鹰都没了动静。
可李司南却睡不着了,她辗转反侧,觉得那有些单薄的床褥硌得她后背生疼。
“郡主?”门下突然有人在低唤。
李司南急忙支起身,她细细一听,竟发现来人是陆惠香。
“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又有什么变故了?”李司南拉开里屋纱帐,看到陆惠香正端着烛台站在门角。
“我也不清楚,只是方才听到外面有声响,所以起来瞧瞧,没想到郡主也没睡下。”陆惠香笑了一下,放下烛台,舒了口气。
李司南的个头在这一年间窜高了不少,她虽比陆惠香小几岁,但却已和这位富商之女差不多高了,远远看去,似已成了同龄人。
“惠香,你进来睡吧。”李司南拉起了她的手。
陆惠香受宠若惊:“郡主,这……”
“被外面吵醒后,我也睡不着了,你进来,和我说说话。”李司南笑着说道。
陆惠香只穿了件中衣,眼下被穿堂风吹得双手冰凉。她没有抗拒,被李司南拉进了温暖的里屋,缩进了温度还未消散的床榻上。
“将军深夜派兵镇守府邸,怕不是外面又要起战事。”陆惠香担忧道。
“别怕,有我呢,就算是战事再起,你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李司南靠在床头,安慰道。
陆惠香神色恹恹,听到这话,垂头不语。
“惠香?”李司南看着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轻声叫道。
陆惠香挤出一个笑来:“快睡吧,郡主,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李司南坐着不动:“你有事瞒着我。”
陆惠香表情一僵,躲开了李司南审视的目光:“我……没事瞒着您。”
“是吗?”李司南替陆惠香拉了拉被襟,“若是有事,我也能帮帮你。”
陆惠香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她抿着嘴,欲言又止。
李司南不再逼问了,她躺下身,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少顷,身边的人动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声长叹。
李司南眯着眼睛看去,只见陆惠香背坐在一旁,正悄悄地抹着眼泪。
“是想家了吗?”李司南平静地开口道。
陆惠香被吓了一跳,她慌忙下榻,跪在了床脚:“郡主。”
“若是有什么苦衷,说出来会好些。”李司南柔声道,“我听说,你在来广宁府之前,一直家住白凉城,乃是走马商贩老板的女儿,因去年的那场变故,失去了家人,又被将军所救,所以成了这府中的侍从,对吗?”
陆惠香含着泪,点了点头。
“算起来,自那事至今已有一年了。”李司南看着她,顿了顿,“是想回白凉城看望家人吗?”
“不是,”陆惠香急声答道,“我只是一时思念父亲,并不想离开郡主。”
李司南笑了:“回白凉城看望家人又不是赶你离开广宁府,难道你一去就不再回来了吗?”
听到李司南这么说,陆惠香愣了愣:“郡主,我的家人确实都葬在了白凉城,只不过我就算回去了,也孑然一身,没有照应,还不如就留在郡主身边。”
李司南的神色渐渐暗下,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也是孤家寡人啊。”
陆惠香低着头,不说话了。
“上来吧,”李司南拍了拍身边的床褥,“地上凉。”
陆惠香慢慢吞吞地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泪痕:“郡主,其实我家中还有一表兄,早先在关外做过小生意,后来得了文书,又想去考个功名,可惜才疏学浅,连个乡贡都没进过。前段时间,我那表兄给我送了封书信,想托我要张通关文牒,来广宁府谋生,可我又有什么本事……”
“不必说了,此事我去求将军。他在这地界儿里说一不二的,一张通关文牒还搞不来吗?”李司南笑了,“若是你家表兄无处谋生,来这府里做点杂活也可以,料想将军他也不是养不起。”
陆惠香顿时大喜,当即就要下地叩头,又被李司南给拦下了:“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陆惠香没有多想,脱口便应道:“我愿为郡主做任何事。”
李司南一挑眉:“那就太好了!待明日,我要偷偷溜出将军府,你可不许像上次那样告诉原将军。”
陆惠香一愣,没料到居然是这样的要求。
一年前,在鹊官儿刚成了郡主,鹂娘还未离开广宁府时,她也曾偷偷摸出将军府。
只是那一次,原奉刚刚回城,陆惠香也还是个诚惶诚恐的小娘子。
但如今不同了,李司南处处留了个心眼,就算是陆惠香不帮她,她也有信心能躲过原奉的手下。只是没想到,这一晚突然多了这样繁杂的守卫。
“郡主,您到底要去哪里?”陆惠香忧心忡忡道。
李司南正站在屏风后更衣,她换上了陆惠香那一身平民女子常穿的对襟襦裙,又解下了簪钗耳饰,只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看上去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大户人家女儿。
“怎么样?”李司南走出屏风,笑着问道。
陆惠香眨了眨眼睛:“和那街上的女子并无什么不同。”
“那就好。”李司南指了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你换上我的,就在屋里坐好,若是秋婆婆来了,你装睡便可。”
“但是……”陆惠香低着头,小声道,“但是被人发现了,我岂不就成了……”
“怕什么?有我呢,就算是被人发现了,将军也不敢责骂我。”李司南弯眼一笑,“如果这次成功了,我便把你表兄接进府,还把我的玉簪子赏给你,好不好?”
陆惠香沉默地点头,替李司南拉开了外门。
李司南在遇上府门护卫前戴上了陆惠香平日随秋婆婆外出采买时常用的薄纱帷帽,轻飘飘地做了个福,从将军府的偏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她已有多日不曾在城中行走了,但却对市井通路却熟悉无比。短短几个拐弯,便走到了一家马帮商会下。
这会已是正午,头顶圆日的光不算烈,但却明晃晃地耀人眼目。会馆门下立着一童子,正被那光晒得东倒西歪。
“你家老板可在?”李司南走到那童子面前,和善问道。
童子眯着眼睛去看李司南:“你又是谁?”
“我是你家老板的一位朋友,应他之约来此见面,你去告知你家老板,就说故主之女前来拜会。”李司南声音清脆。
这童子歪着头想了想,起身一溜烟地跑进了商会。不多时,他牵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这位小娘子,速速请进,故主的朋友都已到齐了。”这男子激动道。
李司南淡淡一笑,抬手摘下了帷帽。
这会馆并不大,不过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回廊下种着花草,院中间有一个干涸的假山池。
李司南随着那男子绕过假山池,顺着一道窄门步入里院。进了里院,首先看到的便是正中央的一棵柏树。
柏树冠叶盛大,遮天蔽日,那枝蔓盘绕起来几乎要将整个庭院笼罩其中。
或许这树也有些年头了,李司南侧目时心中想道。
“就是这里了。”领路的中年男子请道。
李司南将手中的帷帽递给一旁的童子,自己弯腰钻进了幽暗的里间,这屋中空空荡荡,唯有小几上的香炉在飘着袅袅云烟。
“那是……”越过香炉,李司南看到了正挂在堂前的那幅画,她一怔,随即脱口叫道,“那是我的……”
“是吾王。”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右手抚胸,虔诚拜道。
李司南睁大双眼,她疾步上前,站在那画像下细细摩挲。
“殿下,您来了。”此时,垂着纱帘的内屋中走出了三个男人,他们都是鞑克长相,刚一见到李司南便俯身叩拜。
“你们是……”李司南疑惑。
这三人抬起头,中间那位个头最猛的男人抚胸用鞑语道:“臣属都是吾王的亲卫,是当年随海日卫长突围出宫的幸存者。”
“海日卫,你们是父王的海日卫。”李司南眼眶发红。
她记起,鹂娘离开广宁后便是去白凉城寻找那散落各地的海日卫,如今海日卫找上了自己,那必定证明鹂娘已经事成。
“殿下,臣属蛰伏白凉城已久,在得知殿下还活着后,便四处探寻殿下踪迹,直到……”为首的男人起身,向李司南奉上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手镯,“直到公主身边的侍女长阿鹂来到白凉城,臣属才有机会与殿下接触。”
“鹂娘?”李司南接过金手镯,她惊喜道,“鹂娘如今就在白凉城?”
“没错。”这人答道,“鹂娘不便走动,因此令臣属带来信物,前来与殿下见面。”
“太好了,太好了……”李司南捧着金镯,缓缓带在了自己的手上。
刚刚奉上金手镯的海日卫抚胸道:“殿下,如今臣属已找到您,便可进行下一步了。”
李司南还在刚刚的惊喜之中,她一愣:“什么下一步?”
这海日卫答道:“带您离开广宁府。”
“离开?”李司南没料到他居然会这样说,便当即否定道,“现在吗?现在我走不了。”
“殿下,光复大业已筹蓄多年,现下是关键时候,您不能不走。”一众海日卫齐声答道。
李司南僵在原地,她低声道:“如今我是大俞的忆锦郡主,倘若我走了,广宁府便没了皇家庇佑,柘木儿鞑克随时都有可能进犯。”
此时,刚刚领着李司南进门的中年男子上前道:“殿下,臣属明白您的担心,但是事不宜迟。”
“可……”李司南深吸了一口气,“可我眼下住在长鹰将军府中,原将军的部下在府邸内防卫,如果我有什么闪失,他们势必会有所动作。”
“殿下多虑,”那中年男子笑道,“臣属早已料想了一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波及殿下。”
李司南呼吸一顿。
“殿下被那原奉掳走做假郡主,此事大俞朝廷不知,柘木儿鞑克也不知,若是大俞朝廷知道了,原奉就算是将在外,恐怕也没有出路活命,而柘木儿鞑克一向视阿雅遗孤为眼中钉,他们倘若也知道了,一定会出兵广宁府,到时候,长鹰军左右夹击,原奉应接不暇,哪里还会在乎殿下身处何地?”这人胸有成竹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三日后便可带着殿下离开,白凉城中自有接应。虽然现在除了我们几人,阿雅王的追随者们尚不知殿下您还活着,但到了那时候,有了殿下您,便有了号令无数阿雅遗民的力量,我圆日会就能为吾王复辟草原河山。”
李司南皱起了眉:“圆日会?”
那中年男子笑着拉开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图腾纹身,那是一个半身淹没于草原的太阳,半圆之日包裹着复杂的花纹,其中那青黑的纹路仿佛是已近西山的光芒。
李司南瞳孔一缩,她意识到,这图腾正是自己在阿依木处看到的那个。
“殿下,在阿雅王朝被柘木儿氏强权独占后,臣属便想尽办法,光复我阿雅荣耀。幸运的是,草原之上还有无数心怀阿雅王的臣民,他们渴望驱逐柘木儿氏,渴望真正的草原之王。”那男人放下袖口,真诚道,“四年前,吾王的亲信、海日卫长呼格楚找到了我,他希望我能与他一起共创大业。此事出奇顺利,臣属由几年前的不足百人发展到如今的已逾万人,他们有深藏于柘木儿氏王宫中的婢女,有驰骋疆场的武士,还有无数不起眼的商贩,我们早已不再势单力薄。呼格楚说,我等之理想是要圆日重临草原,所以,便以圆日会自称。”
“圆日会……”李司南心绪平复,她轻轻一点头,“那阁下您又是何人?”
这中年男子笑了,他以中原人礼抱拳道:“我乃广宁府刺史手下一主簿,殿下可称我为范浚。”
立在将军府内院屋瓦上一角的苍鹰扑棱了几下翅膀,落到了原奉的肩甲上。原奉抬手摸了摸它漆亮的黑羽,又一扬臂,将鹰送到了半空。
“将军。”负责府邸防卫的军士走到了原奉的面前。
“今日有什么异况吗?”原奉问道。
军士抱拳道:“今日并无异况,郡主一切安好。”
原奉背着手,在外院中转了两圈,点头道:“好,明日继续。”
军士颔首离开,跟在原奉身后的何今小跑上前:“将军,庉郡那边已经把咱们的人送回来了,现在都停在牧流呢。”
原奉面沉似水,一双眼睛在渐沉的夜幕下亮得惊人,他回道:“梅庄主看过了吗?”
“看过了,”何今有一说一,“梅庄主说,杀人者的手法很奇特,不像是行伍之人,也不像是普通山匪。”
“是吗?”原奉回身,“没说像不像鞑克人?”
何今摇了摇头:“没说,但那梅庄主讲,行凶的手法似乎与东海寇匪很是类似。”
“东海寇匪?”原奉眉梢一挑,“弥丘人?”
“没错。”何今答道。
原奉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踱步,走到廊下时,突然笑出了声,他自嘲道:“我费尽心思想要给他按上通敌的罪名,不想这位高内侍居然是真的通敌,未免太可笑了。”
何今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凑到近前,仰脸说道:“将军,什么通敌啊?”
原奉看着何今那张圆滚滚的肉脸,不答反问道:“梅君兰呢?他怎么不自己来?”
“哦,”何今挠了挠头,磕磕巴巴道,“我忘了,梅庄主让我转告将军您,他说他知道了一些有关半圆之日的事。”
原奉神色一滞:“什么?”
这时,将军府的侧门开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姿娉婷地走了进来。她似是隔着薄纱看了那边的原奉一眼,但很快便转回目光,向内院而去了。
原奉没多留意,他只当那是陆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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