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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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3)


      到第二日正午,大半个兰台便都知道了李尚书家的李公子被歹人给绑了,就算是兰台城的风也没刮得如此快。憩云府内则是一片详静氛围,安墨澄给李柯梦用了平日里自己吃的安神入眠之药,他此时还在呼呼大睡。
      这一日,晴桑没有来。
      又过一日,晴桑还是没来。
      兰台城中都已经开始传李柯梦已经被歹人杀害了的谣言,李尚书也派人全兰台的翻找,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宫内,高官之子被绑,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城内闹得风风雨雨,他们却至今不见晴桑的影子,苏吟风捏了一把冷汗,可见安墨澄跟陆怀绮两人却还只是悠闲的下棋,不禁忧从中来。
      房内插着一支红梅,阵阵馨香盈满屋子,安墨澄跟陆怀绮两人正悠然坐在棋盘前对弈,一黑一白,正如棋子颜色一般,窗外天光透进来,照着两人面庞。
      苏吟风忍不住了,跑进那房间,就苦叫道:“安兄,怀绮兄,你们怎么还有心思下棋啊?你们是不知,城内都闹翻天了。”
      安墨澄两指从棋盒内轻拿起一颗黑子,迟迟不下,他镇定自若道:“苏兄,你看这一局该如何解?”
      陆怀绮嘴角勾起,细长白皙的三指不停摩挲着一粒光润如玉的白子。
      苏吟风胡乱瞥了一眼那棋盘,便指着一格道:“下这。我说,我说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安墨澄笑了笑,随后清脆一声把那黑子下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开口道:“苏兄,你错了,应该下这。”
      陆怀绮认真看起了那棋盘来,手里的那颗白子都要被他捂热了。
      苏吟风两手交叠在胸前,撇撇嘴,他心里急得跟猫挠一样,在屋内不停走来走去。
      过了半柱香时间,陆怀绮终于把那棋子,下了出去。苏吟风闻棋子落下的声音,也不禁停下不安的脚步,在一旁看起来。
      安墨澄不急不忙拿起一粒黑子,稳稳下了下去,随后眉间悦色生起,开口道:“承让了,怀绮。”
      陆怀绮把拿起的那一粒白子又放回了棋盒,微笑道:“是澄哥哥原本就厉害。”
      苏吟风再也忍不住了,喊道:“好了好了,你们俩腻歪够了吧?现在想想怎么办吧。”
      安墨澄扭头看他,瞧见他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有些想笑,他道:“苏兄,要想赢可是急不得的,只要局做好了,就不怕等。”
      苏吟风摇摇头,又急急走出了门去。
      两人一直下到深夜,红烛将燃尽,烛台也积了厚厚一层蜡。辰煜跟苏吟风都各自回房睡了。陆怀绮正欲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时,一人在外敲起了门。安墨澄叫他进来后,那人禀告说府外来了一个女子求见。
      等了两天,她总算是来了。
      晴桑被人带进了这屋内,房间里烛火昏黄,陆怀绮见着她就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攥紧了拳头。
      晴桑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污,头发也乱糟糟,但就算是蓬麻烂布,也遮不住她颇有风姿的面容,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起这屋内的两人,但因光线不明,她并未认出陆怀绮。还未等安墨澄先开口,她便无半点畏惧轻笑道:“安大人命真大,本以为我那一簪已经够狠了,没想到反被你们算了一计,真是高明。”
      陆怀绮动了动肩,黑衣上的银花闪着寒光,眼神里净是利箭。
      这晴桑到了这般地步,嘴上还是这般凶狠,安墨澄坐在榻上,冷冷道:“多谢晴桑姑娘这一簪,我们才能找到李公子,让他无半点防备的就跟我们走了。”
      晴桑听到这里,有些慌了,她道:“你们把李柯梦怎么样了?我来了,你们也该把他放了。”
      安墨澄平静道:“不急,不如晴桑姑娘先告诉我们当年你混进凤鸣府的事。”
      晴桑心中早就知晓安墨澄意欲何为,但当她听到“凤鸣府”三字时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她紧闭双唇不语。
      安墨澄走近了她,双眼紧盯着她,语气中带些威胁说道:“晴桑姑娘,你要是不想李柯梦再受不必要的苦痛,你就最好一五一十的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
      安墨澄语气里的狠劲让晴桑相信李柯梦此刻正危在旦夕,她退了一步,道:“想问什么,我答便是。”
      安墨澄不再问话,静静等着陆怀绮开口,他手里捏着一颗黑棋。此时陆怀绮也往她那边走了一步,道:“你混进凤鸣府是为了做什么?”
      晴桑抬了抬眼,不屑道:“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还问做什么?”
      陆怀绮低沉吼了一声:“说!”安墨澄也有些被这一声吓到,他从未从陆怀绮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
      晴桑被吓得抖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唾沫道:“去把染了瘟疫的衣服带出凤鸣府。”
      陆怀绮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把瘟疫散播出去,为了陷害陆家。”她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毫无歉疚之意,这让安墨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陆怀绮双手捏紧了,道:“为什么要陷害陆家?”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不知,我是听命行事。”
      陆怀绮咬紧后槽牙,道:“不知?那你是听谁的命?”
      “昆玉社社首,张九明。”
      “昆玉社为什么要害陆家?”
      “不知。昆玉社也是听命行事。”
      “昆玉社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
      那两个字干脆利落,陆怀绮怒从心起,吼道:“那城外五百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我只负责把衣服带出凤鸣府,其它的我也不知。”
      陆怀绮红了眼,道:“你知道的,李柯梦在我们手上,你信不信我立马就把他杀了?”
      晴桑也凶狠盯着陆怀绮,道:“说了不知便是不知!”
      房间内静了下来,只有陆怀绮的呼吸声沉重得摇动了烛光,陆怀绮腰间的剑被他把在了手里,眼里凶光毕现。安墨澄见状,起身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放在剑上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陆怀绮听见了这声呼唤,顿时冷静了下来。
      陆怀绮靠得如此近,晴桑此时看清了问她话的是谁了,她神色忽然变得惊恐,眼睛睁大了,惊诧道:“你是……你是陆怀绮!”
      陆怀绮凑近了,像是要她看得更清楚一般,沉声道:“不然,你以为我会是谁?”
      安墨澄见晴桑摔坐在地上,似被击溃了最后的防线,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血无情了,她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已经被绞死了吗?你们陆家不是已经全死光了吗?”
      陆怀绮蹲下身去,道:“你要是不想李柯梦下到黄泉去给我父母作伴,就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晴桑此时似是良心发现,眼中竟流下泪来,她大声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放过他!”
      陆怀绮红了眼,嘴里再也问不出话来,他缓缓起了身,坐回榻上。安墨澄见状,便继续开口道:“那你自己把事情的经过再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
      晴桑坐在地上,双肩沉着,眼里含泪,开始讲述事情经过:“十年前,兰台城中出现瘟疫,陆家把瘟疫患者都收治到凤鸣府之后不久我就收到张九明的命令,让我扮成凤鸣府侍女的样子,把疫者们的衣服换出来,然后交给他们。我混进凤鸣府后,也按照他们说的做了,最后我把衣服交给了等在凤鸣府后门外的其他昆玉社的人,然后不久,兰台城中各处就出现了患了瘟疫的人。我还知道城外疫者的死确实是昆玉社的人做的,但其他的我再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陆家,也不知那些疫者究竟是怎么中毒死的,也不知昆玉社背后的人是谁,我只是他们最外围的人,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把安墨澄扯回那段最为阴云密布的记忆,如今他的推测被证实,他却还是感觉到喘不过气来,一字一句背后都是阴谋杀戮,他朝陆怀绮望去,见他膝上的衣角早已被他双手抓出了深深的褶皱,那是事情的开始,是他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的起始。
      安墨澄又问:“那关于昆玉社你知道些什么?”
      晴桑恨恨道:“昆玉社是豪门权贵的爪牙,是他们的鹰犬走狗!我们一直为他们收集情报,铲除异党,陆家只是其中之一。昆玉社层阶分明,为防止内部人走漏昆玉社实际掌控者的身份消息,所以只有昆玉社的社首张九明、副社首杜珩、跟三位秉乐知道那位权贵到底是谁,我跟昆玉社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他们的工具,连为谁卖命都不知道,想来也真是可笑。”说完,她就苦笑了一下。
      安墨澄抚颌眯起双眼,道:“如今张九明、杜珩跟三位秉乐可还活着?”
      晴桑又苦笑着说:“六年前的一天昆玉社无故解散,我还天真以为终于自由了,呵呵,不知啊,他们原来是要灭口,杜珩跟三个秉乐当夜就被杀害,张九明失踪,其他社员大多被陆陆续续杀害了,侥幸逃脱的也早就离开兰台了。我躲藏了这些年,以为他们早已经把我们忘了,没有料到时隔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我们本就是活该吧,只可恨,我至死也不知道要我活要我死的人是谁。”
      陆怀绮低沉说道:“他们想要以此掩盖真相,却不知越掩盖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安墨澄紧锁眉心想了半日,而后又问:“你对张九明有何了解?”
      晴桑抬眼看他,道:“你想找张九明?估计也早就死在哪个荒野沟渠了吧,就算还没死,也早就逃到天涯海角了吧。”
      安墨澄道:“只要他还没死,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到。”
      晴桑道:“张九明为人狡猾,自从昆玉社散了之后,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他原本也是琴师,琴技在京中也颇有名气,但在他右手被烫伤之后,便再也不弹琴了。”
      安墨澄眯起了眼,道:“烫伤?”
      晴桑点点头,道:“他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块光滑的伤疤,无人知道那伤是怎么得的。”
      安墨澄心中记下了这点,但天下这么大,这手上烫伤的人如此多,更何况这是失踪了六年的一个人。安墨澄又继续问了许多问题,但晴桑都摇头表示不知,要么就是没有,再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两人都有些愁眉不展。
      片刻后,安墨澄对着晴桑问道:“你有机会离开兰台,为何不走?可是因为李柯梦?”
      晴桑垂着眼帘点点头,忽而嘴角又笑起来,说道:“他就是个棒槌,笨得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可也只有这个棒槌真心实意待我。”轻声说完这些话后,她又紧张起来,语气带着央求道:“我落入你们手中,随你们如何处置,只是你们不要伤害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把他放了吧。”
      两人没有说话,晴桑又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安墨澄道:“你愿意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晴桑怔怔看着地面,道:“我骗了他这么久,临死之前我再也不想骗他了,我想死得轻松一点。”
      安墨澄思考了一会儿,依旧是不语。晴桑又道:“我不会告诉李柯梦他的身份的。”
      安墨澄望向陆怀绮,陆怀绮紧闭嘴唇,忽而轻轻点了点头。
      等了许久,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李柯梦还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自己在憩云府,但当他看见跪坐在地上的晴桑之后,这些疑问就全都消失了,他欣喜的穿过月门,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一连串的发问从他嘴里跑出来:
      “晴桑!真的是你!晴桑,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样?还好不好?”李柯梦拥抱着她,眼睛里含着欣喜的泪光。可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自己拥着的这人回一句话,他缓缓把她放开,双手执她肩仔细看起她来。昏黄的烛光摇曳,他此时才注意到现如今的这个晴桑已经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大不相同了,他睁大了眼睛,又问道:“晴桑,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了?”他把她脸边的乱发轻柔的抚在耳后。
      晴桑看着他全身上下毫发无伤,有些吃惊,她道:“你没事?!”
      李柯梦疑道:“我会有什么事?”
      陆怀绮转过身去,沉声道:“你们赶快讲吧。”
      李柯梦还有些迷糊,不懂陆怀绮的意思,执起晴桑双手问道:“他是什么意思?晴桑你要跟我讲什么?”
      晴桑深情望着眼前的人,像是下一秒这人就会永远消失不见了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事情经过,她从她来兰台开始,到如何进的昆玉社,再到后来兰台城瘟疫,她全都毫无保留的讲给了李柯梦。
      李柯梦听完双眼睁圆,不敢相信道:“你说,陆家是被陷害的?你说你就是陷害他们的一员?是你们害死了兰台城的五百多人?”他曾经深爱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帮凶、杀手,让他对所有的事都怀疑起来。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晴桑,眼神变得惊恐,倏地站起身来,嘴巴里说不出话来。
      晴桑早已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原本被李柯梦握着的双手此时变得冰凉,她原本就不奢望可以得到谅解,只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痛哭了起来。
      李柯梦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说着两行眼泪从他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来。“你不是那个在风亭水榭弹琴唱曲的晴桑吗?你不是那个总是笑我太笨的晴桑吗?”
      晴桑朝李柯梦爬了过去,哭着扯他的衣角,但李柯梦依旧是愣愣站着不动。晴桑抽噎道:“我知道,什么言不由衷、身不由己通通都不是借口,在这世上,我最不能乞求的就是你的谅解。”
      李柯梦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角,晴桑扑了个空,重重趴在地上,李柯梦也哭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等了你那么久,找了你那么久,原来都是假的!”
      晴桑双手颤抖着支撑自己上半身,道:“对不起,柯梦!不是全部都是假的,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李柯梦道:“感情,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可是如今我恨自己爱错了人。”
      他的话语声是那么轻,却又重得让晴桑抬不起头来,她道:“对不起,是我不配。”
      屋里又静了下来,只剩下抽噎声。不知为何,李柯梦转过了身,缓缓蹲了下去,脸上涕泗横流,他又把晴桑抱在怀里,哭道:“‘对不起’这三字,你不该给我说,你该给陆家的人说,给那些枉死的人说,你该给全兰台城的百姓说。”
      晴桑抓着他的衣服失声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陆怀绮依旧背着身。安墨澄见着这一幕,喉咙滑动了一下,这一刻终于到来了。陆怀绮忽地快步走出了屋子,安墨澄也紧跟着出了门去。
      屋外月色泠泠,朦胧罩着一层墨蓝色,陆怀绮坐在檐下的石阶上,安墨澄也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陆怀绮仰起头来看那四角天空,道:“我当年也如他一般,以为这世上处处是美景。”月光照在他清冷的面庞上,微微散着寒光。
      安墨澄道:“有这样的想法原本就不是错的。”
      陆怀绮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有点天真。”
      安墨澄手中的那枚棋子已经被他捂得温热,他紧握着道:“你不知道你的天真拯救了多少原本已经毫无光泽的人生。”
      陆怀绮忽地扭头看他,眉尖微蹙,目光柔和似水。
      安墨澄抬起头来看那弯残月,道:“怀绮,纵使这世上无一处是美景,举目皆是刀山炼狱,也还是有人愿意陪你共守一道月明。”
      ……
      突然一声响动,那屋子的房门被撞开,两人回头见李柯梦从里面跑了出来,头也不回的冲进夜色中。
      安墨澄跟陆怀绮赶忙起身跑进了屋里查看情况,发现晴桑扑倒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哭泣,而她身旁的地上正放着那支紫珠簪子,那颗珍珠散出阵阵光泽,像是一个梦的光晕,就在这时,那支蜡烛也全部燃尽,整间屋子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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