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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万点,一天宝焰下层霄
与龙宿薄谈过后,长沙王表示他会如实汇报朝廷,至于封地是由龙宿薄管理,还是由他代理,全由朝廷决定。
知道会谈结果后,龙藏玄一点都不担心,一边放心地送出长沙王,一边积极地准备接管事宜。他从大业司,大盈司,典刑司各抽派一人辅佐龙宿薄,又让玄命司派遣大夫为封底百姓义诊。
有人问是否需要盯着长沙王以备不测,他却笑着说,“只要长沙王‘如实汇报’,莲家的封地必然会交还给宿薄。”
又有人提议做局给封地百姓看,虽然龙宿薄接管莲家名正言顺,但她毕竟是邪域的公主。需要证明即使犯事的是邪道,龙宿薄也可以不偏不倚地处置。
龙藏玄否决了,“没人是傻子,只有把别人当傻子的人。不要做多余的事,只会适得其反。”
龙宿薄抵达莲家大墓后,在吊唁中哭晕了过去,令在场的灵识天弟子和过来祭拜老主公的百姓们很震动。
他们见过龙藏玄是怎样守灵的,他也许态度庄重肃穆,但明显并不认识自己祭拜的这些人。龙宿薄则不同。
她哭灵的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过往温情的一点一滴,只会在心底越积越深,让眼前无言的墓碑显得如此残酷,她遭遇了人间至痛,她的悲恸与悔恨是真实的。
从那天开始,她代替龙藏玄守灵七日,每日以泪洗面,以致杨凝式担心她伤心过度,伤到身子。
于是她写了封信让邪道使送给龙藏玄。
两天后,龙藏玄来了。
“哥哥?”听到通报的龙宿薄很惊讶。她穿着朴素,住在大墓旁的庐屋中。
龙藏玄走进妹妹居住的房间,身后跟着楼光。
他们两个人都很熟悉这个房间。
“七日已满了吧?”龙藏玄问。
“前天就满了,”杨凝式说,“但这两天公主还是时不时地落泪,我担心这样下去——”
“所以我带楼大夫来看看。”
龙宿薄不能理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杨姐姐,是你叫哥哥来的?”
“属下自作主张,望公主恕罪。”
“别说什么罪不罪的,我只是觉得哥哥很忙,别为了我的一点点小事,大老远地跑过来。”
龙藏玄笑着问楼光,“你帮宿薄看看。”
“从宿薄的气息、声音、面色、神态来看,确实是悲伤过度了,应该调节一下。”
“好,”龙藏玄转向龙宿薄,“今天是上元,城里不宵禁,有灯会,带你去看看。”
龙宿薄怔了怔,“上元”,她想起了莲府中的上元夜市,花灯下莲星痕的笑颜,心底温柔而疼痛,“我没去过城里……远吗?”
“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先说好,在外面可不能叫‘玄帝’和‘公主’。”
杨凝式有些为难,“那属下应该如何称呼……”
“别说属下了,杨姐姐,你叫我哥哥公子吧。”
龙藏玄似乎十分满意,“龙公子,龙姑娘,楼大夫,那我们都叫你杨姐姐啦,走。”
周边的镇子上已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只等着天色暗下来。
摇晃的厢车里,楼光偷偷地把一个手抄卷塞给龙宿薄。
她好奇地看了看,“《玉堂禁经》,你抄的?”
“还没抄完,后面的有了再给你。”
她微微地笑了,那种含着一丝悲伤的笑容,“你开始炼了吗?”
楼光摇头,他忙着抄书,哪有时间炼,“你近来是否觉得左手心痛。”楼光小声说。
龙宿薄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嘛,而且我一直担心你的心伤之症,这回见你,越发严重了,”楼光下意识看了眼龙藏玄,他和杨凝式在厢车的另外一角低声说着什么。“手心的痛是否已经连到心了?”
龙宿薄沉默了一会儿,“前天夜里出现过这种情况。”
“你睡不好?”
她点点头,“白天还好,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克制不住地想他,不知他身在何处,别人会怎样待他……越想越害怕,又不能去找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她转过脸去,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的手就在楼光的身旁,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像她不想让他看见的眼睛一样,又悲伤又脆弱。
楼光忍住了没有去握住那只手,“我理解,最近素问阁也发生了一些事,是我的责任,有时夜里醒来,也会想很多……我会给你开药,但你的心伤之症已经落下病根了,药物只能缓解,你自己也稍微克制些,你看连杨姐姐都开始担心你了,一旦莲公子回来了,看见你为了他自伤成这个样子,他也会不好受的。”
她回转脸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你不要笑我,我有时会让杨姐姐陪我一起睡,半夜忽然醒来,身边如果有个人,不会感到那么无助。”
“如果你需要一个肩膀,我随时可以让你依靠。”楼光脱口而出之后,忽然有些后悔。
龙宿薄温柔地看着他,一点也不为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感到唐突和意外,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共同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那双握住的手就像两人之间的默契一般,天色在渐渐地暗下来,遥远的地方,天空仿佛燃烧了起来,又红又艳,那是人类城市的炽盛灯火,在上元之日,映照出只属于凡间的浮华幻象。
烟花接连不断地升上夜空,燃出漫天绚烂的光芒,金雨一片一片地洒下。
手艺人将灯笼扎成各种形状,用来装点这座城市,平素温婉的亭台楼阁瞬间化身仙境,满目皆是奇景。
奇装异服的人们击打着浑厚的鼓乐,护送着混身金鳞的神兽们招摇过市,这些巨型的灯兽张牙舞爪,吐出如虹光焰,横扫街道,过往的路人笑着躲开,躲不开的,也并不会被那光焰伤害丝毫。参与游街的花车里,有城里的优伶与倡伎,戏子的声音穿云裂石,倡伎的花车金碧辉煌,香飘数里。花车阵势庞大,几乎已占了整条街,前来观赏的游人又多,每条道都被塞得水泄不通。
“我没想到城有这么大,我以为邪域已经很大了。”龙宿薄满脸惊异的表情,看灯、看景,看物,看戏,看人,看烟火——
看得目不暇接。
“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呢。什么时候带你去草原戈壁,那才叫天地开阔。”龙藏玄在龙宿薄的耳边说。
从这座高楼望出去,整座城的辉煌灿烂竟然无边无际。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偷偷地带我去城里看灯会。”楼光忽然说。
龙藏玄看着他笑了笑。
我一定会接她回来。然后,青鸾,人间的风景,我们想什么时候来看,就什么时候来看。
“真是不可思议,”楼光轻声说,“你那时说的话……真的实现了。”
“这才只是开始。”龙藏玄的口吻意味深长。
楼光望向他。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他看见他的眼底闪烁出幽幽蓝光,如隐含于黑夜中的闪电,人体内嶙峋的白骨,刀在刹那间出鞘,凛冽寒光一现。
龙藏玄的视线对繁华的城市未做丝毫停留,他极目远眺,那眼神炽热,坚韧,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有某种强烈的吸引着他的东西。
可楼光却看不见那个方向有什么,漫天坠落的烟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哥哥,我想去九曲桥上玩。”
“我们一起去,不过下面人太多了,杨姐姐。”
“我会护着公……龙姑娘。”
迎面走来的人们都带着夸张的面具,呼朋唤友,着异装出行,有人扮成山鬼,有人装成洛神。
楼光在一家卖花灯的铺子前流连,不知不觉落后了一段距离,杨凝式接到龙藏玄的眼色,立刻掉头去守着楼光。
龙宿薄也发现楼光掉了队,“哥哥,在车里,楼光说素问阁出事了?”
龙藏玄沉默了一下,“他最喜欢的学徒被经略司害死了,一直在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错,还说要为此赎罪。”
龙宿薄的眼光变得温柔起来,“他真的好善良好善良,我最喜欢他这一点。”
“不是,凡事都有个度,他有时不分是非曲直,一味的良善,甚至把别人的罪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这不叫善良。”
龙宿薄睁大眼睛,“那叫什么?”
“总之打雷天你要离他远一点。”
龙宿薄眼中含笑,故意十分天真地说,“哥哥,你敢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给楼光说一遍嘛。”
“欸你现在学坏了嘛。”龙藏玄笑着说,“我只是让你离他远一点,我又不会放他一个人被雷劈,至少帮他顶一顶罢,谁让他是我的挚友呢,所谓挚友就是明明知道结交这种人会被雷劈,还是没法扔掉他不管,明明看着他那副德行就来气,还不能跟他翻脸——”
他闭嘴了,因为楼光和杨凝式跟上来了,楼光手里提了盏兔子灯。
“送给你。”他把灯递给龙宿薄。
龙宿薄像个孩子一样地笑了,“谢谢你。”
忽然的,有人轻轻地扯了扯楼光的药匣,楼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那人轻轻地掀开面具,露出一张敷了粉的面,一双描了红的眼——竟然是位年轻的公子,手里还拿了把折扇,缀着块上好的美玉。
见楼光不会意,他一笑,和友人们携手走了。那些友人有些执着如意,有些拿着拂尘。看起来均十分的风雅。
“那也是士人?!”楼光问龙藏玄。
龙藏玄笑着说,“本朝风气如此,习惯就好,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玉少师。”
龙宿薄反驳道,“玉公子并没有搽粉。”
“但他也好浮夸。”楼光有点想象不出目前在朝中出仕的那帮人到底是怎样一个群魔乱舞的状态。
过九曲桥时,杨凝式护住龙宿薄,龙藏玄护着楼光。两侧湖中波光凛凛,漂浮着一座座玲珑剔透的仙山,山上有仙树结着仙桃,还有仙人衣袂翩然,沉醉于自己的丝竹之中。
一艘又一艘的豪华画舫缓缓穿梭于其间,画舫中的女子花姿招展,引诱着九曲桥上的游客。时不时地有人乘上小舟,去见画舫中的女子。
年少英挺的龙藏玄虽是吸引女子目光的类型,但他的志向不在俗世的享受,惯于着素,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一掷千金的主,烟花场中的角色都是势利眼,见他风姿俊挺,会多看几眼,但绝不会费心招呼。
四个人费了老大力气,终于进了湖中的一座亭子歇脚。
“杨姐姐,我看对面好像有卖面具的,我们去买几个?”
杨凝式会意,“好呀。”
“你们要什么样的面具?”龙藏玄问龙宿薄和楼光。
“我要一个青帝的。”这是龙宿薄。
“啊?我随便。”这是楼光。
龙藏玄翻身跳入湖中,游人见之,一片惊叫,而后见他足尖在水波中一点,已飞掠到对岸,惊叫顿时变为赞叹之声。
九曲桥上全是人,不如直接渡湖。
杨凝式也不声不响地跟着掠了过去。
买好面具后,龙藏玄不急着回来,带着杨凝式在附近闲逛。
楼光与龙宿薄的所在之处距离岸边虽有数十丈,若有事,龙藏玄一掠就能过来。
“杨姐姐,这几日封地的民意如何?”
“龙姑娘毕竟是在莲家长大的,虽然没有处理封地事务的经验,但态度邑民是认可的,还有大业司的靳冲与大盈司的融豹辅佐,我想龙姑娘会慢慢地步入正轨。”
龙藏玄点点头,目光停留在亭中的楼光与龙宿薄身上,他们靠得很近地说着话,兔子灯盈盈地亮着,照亮了龙宿薄美丽的容颜。
他压低声音说,“宿薄的居所有密道,可以直通莲墟荒野,入口在……你酌情使用。”
“属、我明白。”
忽然一阵香风吹过,薄纱拂过龙藏玄的脸面。
他抬头,见数名着纱衣的女子从头顶掠过,皆为国色,为首的女子尤为妖治,戴一朵莲花道冠。
她们身姿飘逸,腰间环佩轻响,长纱翩然。女子的笑声中夹着飘渺的“天官赐福——”,金色符箓带着香气漫天洒落。
众人皆雀跃起来,伸手去接,符箓一触即幻化为一朵莲花,而后散为金粉消散,唯有香气萦绕指间。
为首的女子回眸,眼底含媚地看了龙藏玄一眼,继续带领众“仙女”朝城中的清虚宫飞去,引发了一路的沸腾。
龙藏玄的手里拿着那块被抛掷于脸上的轻纱,指尖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一丝裹挟着花香的体温,他凝视着她飞走的身影良久,身旁是众人艳羡的眼光。
“你也察觉了吧,”他低声问杨凝式。
杨凝式轻轻点头,“是妖魔。”
“它们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入人类的城市,正道道门衰微啊。”龙藏玄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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