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叩叩叩——
　　正当两人相坐无言时，一阵叩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季远珩走去开门，林君听见他小声掩上门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又听见门开的声音。
　　季远珩走回来，坐在他面前，犹豫了下才开口说道：“阿君……”
　　他只是唤了声名字，就又没了下文。林君扬了扬头示意自己在听，才又听他接着说道：“大夫说，你体内寒气积聚不散，因而久不痊愈。若是尽除寒气有个法子能好得快些，也能少吃些药，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
　　林君拉过季远珩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写道。
　　他犹疑着说道：“浸药浴。”
　　不过是泡药浴，林君不明白季远珩为什么如此支支吾吾。比起灌上成堆的药，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药浴。
　　季远珩见他点点头，声音也开朗许多：“你同意？”
　　然后又见他再次点了点头。
　　“那好，我这就让大夫准备去。”
　　季远珩说动就动，这便赶紧出去找大夫的麻烦。
　　另说大夫那边，心里也是甚苦，若不是看在金子和小命的份上，他才不愿意伺候这两位爷。只是季远珩非逼着他想出既能不喝药又能治病的办法，这可真是他行医至今碰到的头一遭。查了无数医书，冥思苦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想出了药浴的法子，赶忙说了，又见季远珩脸上阴晴不定的。实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大夫心里敲着小鼓站在门外，见季远珩去而复返，低头一边擦汗一边听他吩咐：“药浴用的药材，你这里可都有？”
　　“有有……都有。”
　　“这药浴可有什么关键之处，需要注意些什么，你与我细说来听听。”
　　“这药浸之法，主要是以热力催发药效，浸于体肤达到作用，因此盛药的水桶须保持温度不散。且屋内也不得进风，以免适得其反，令体内寒气更剧。”
　　大夫领着季远珩去瞧了那用作药浴的特殊水桶，只见此桶分为上下两部分。一部分以生铁铸成里面用来放置火碳，另一部分则为木制用作盛药沐浴用。由着季远珩仔仔细细的检查完了，又命令大夫重新清洗了一遍，这才让他搬过去使用。
　　两人将一应物品准备就绪，季远珩吩咐大夫在外面候着，自己这才推门进屋。
　　“阿君，药浴已经备好了，我扶你下来。”
　　掀开被子，季远珩扶着林君走到药桶旁，又道：“阿君，你眼睛不方便，我帮你吧……”
　　他见林君没有拒绝，便动手帮他除去身上的衣服，小心扶着他跨进桶中坐好。
　　那药味确实有些冲鼻，只是闻着，林君就紧紧的皱起眉来。
　　“……你……出……去……”他费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
　　季远珩低声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又折返回来，犹豫道：“阿君，你现在看不到，自己怎么弄得好，让我帮你。我绝不逾规越矩。”
　　林君嘴里没出声，想想上次的经历，心里暗道：我信你才怪。只是现在他也奈何不了季远珩，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既然说了不听，干脆就由着他去了。
　　季远珩拿过干帕子来浸湿了给林君擦背：“阿君，我若是弄疼你了，你就摇摇头，我便知道轻点力气。”
　　林君胸前的伤口虽已经开始结痂，可看上去还是有些狰狞，季远珩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四周，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他。
　　也是他这样谨慎认真，又加上药浴的作用，林君只觉得又有些乏了，便靠着桶壁半醒半睡的放松了下来。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季远珩换过桶下的炭火他才醒过来。
　　林君恍惚着坐好，发觉绑在眼睛上的布条已经有些松垮，索性自己动手取了下来。
　　他慢慢适应地睁开眼睛，景象先是有些模糊，随后便逐渐地清晰起来，双目也不痛不痒，并无什么异常。
　　待季远珩抬起头时，两人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阿君……你、你怎么自己取下来了……”
　　林君睁眼盯着他，季远珩脱下的外袍扔在一旁桌上，连常服也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里面的亵衣来。他脸色涨红，发鬓额角都是汗，口鼻一起喘息着，看上去是热极了。
　　季远珩还在发愣，猝不及防的被林君拉过手来，在掌心写道：
　　——你怎么了？
　　“……哦，没事，屋子里有点热。”他说着收回手来把自己常服上的扣子一个个系回去。
　　其实这不过是林君自己没知觉罢了。且不说是热，季远珩怕门缝漏风，命令大夫将门窗的缝隙全都用棉条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偏远处的一个小口通风。又在屋子里燃了两个大火盆，外加上林君这个不断温的药桶，整间屋子现在都宛如一个大蒸笼一般。就是比起当日剑谷之中的剑池，也有过之无不及。
　　林君见他扣好衣扣，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脸色通红的走过来：“阿君，药浴的时辰到了，我扶你出来吧。”
　　林君此时已经清醒了许多，缩在木桶里不动，用眼睛上下打量他。季远珩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想把两人关系弄得更僵，又讪讪道：“我闭着眼，你扶着我，自己出来。”他说完木头似的在桶边站好，朝着林君展开双臂，然后闭上了双眼。
　　林君坐在水里看他，半晌拍了拍他的胳膊，仰着头对他道：“你，不用……”
　　他话没说完，心里默默叹自己矫情，索性扶着桶边站起来，迈出桶去。
　　季远珩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摸着把搭在胳膊上的干布递给他。林君接过把身上的水擦干，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衣袍穿上，咳嗽了一声喊他：“……好了。”
　　季远珩这才敢把眼睛睁开。
　　“我要开门收拾这些东西，你去床上盖好被子，别受了风。”季远珩把林君赶回床上去，拿过被子给他捂严实，走去门口把大夫喊了进来，一同撤去药浴用的东西。
　　林君就这样缩在床上，看季远珩为他忙进忙出的，心中徒生出些愧疚。他本是君明剑庄的少庐主，且不说这种粗活琐事用不上自己动手，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却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越发觉得季远珩像一口满是淤泥的深井，一跤跌进去，不是被水溺死，而是由着那些淤泥将他慢慢往下拽，慢慢往下沉，无法自拔。
　　这药浴泡的时间久，里面又有安神的药，林君本就体弱，此前又把身体耗得太狠，等季远珩忙完回来，就见他缩在被子里又睡着了。
　　他轻悄悄的坐到床边，仔细瞧着林君的睡颜，见他睡得很熟，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在他额角轻轻印下一吻。
　　傍晚季远珩把大夫喊来又给林君把了脉。
　　“情况如何？”
　　“公子体内的寒气已除了大半，只需再喝上几贴药，便可痊愈了。”
　　“你再看看他的眼睛。”
　　大夫怎敢上手去碰，只能小心的凑近看个仔细。
　　“少侠的眼睛已经痊愈，无需再用药了。”
　　把大夫送走，一想到林君还得喝药，季远珩便赶忙跑去镇上采买。只可惜这小镇根本比不上大城的市集，饶是季远珩挨家挨户的问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一家卖蜜糖凉果的铺子。
　　无奈返程的路上，他看见有人叫卖糖葫芦，便只好随手包了两串回来。
　　深冬的夜来的早，季远珩把林君叫醒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屋子里点着油灯，映出昏黄一室。林君动手揉了揉眼，不想理会他，翻身就打算再睡，结果硬是被他给拖了起来。
　　左右晃了晃，林君的瞌睡虫也都被甩干净了，很不耐烦的怒道：“……季远珩！”
　　他说话已经没那么费力，只是还有些许疼，低哑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竟有几分委屈的感觉：“你怎么这么烦人……”
　　“起来吃点饭，把药喝了再睡。” 他见林君耍赖，心思也没有白日里那样谨慎，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
　　谁知林君一听喝药，立马便清醒了，定睛往桌上一看，可不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摆在那里。
　　“你不是说，泡了药浴就不用喝了吗！”
　　以往喝药的时候，他昏着还勉强能找到办法给灌进去，可要是醒着，那就不是一般的难缠。季远珩不理林君的抗拒，走过去把药端回来，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自己喝下，咂了咂嘴道：“我先替你尝了，还好，没谷老头的药苦。”
　　“那我也不喝！”林君知道季远珩总有各种奇怪的法子骗他喝药，于是一脸警惕地坚持道：“我泡过药浴已经好了许多，这药不喝也罢。”
　　“药浴虽驱了你体内大部分的寒气，可是既然生病了该吃药还是得吃药，你是要我强喂还是自己老实吃？”
　　林君晓得季远珩所谓强喂他的手段，气的嘴撅起来道：“你还会不会点别的招数！”
　　“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你好好喝药，我给你备了蜜饯。”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林君耗不过他，又听见有蜜饯佐药，这才肯把药接过来。伸手朝季远珩索要道：“蜜饯呢？”
　　“……你先喝，喝完就给你。”他哄着。林君瞥了他一眼，努着嘴皱眉低头看着碗里的苦药，坐了半晌思想斗争，终于心一横眼一闭：捏着鼻子抵住碗边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
　　季远珩见他喝了，赶忙扭回头去，从矮凳上拿起一个糖罐，舀了一勺白糖含在嘴里。
　　林君这边灌完药，睁开眼就见季远珩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他又急又气的拍季远珩的后背，捂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季远珩还不转身，林君向前凑过去揪他的衣领，却不料他正好转过头来，双手捧起林君的脸，结结实实的用自己的唇堵上他的唇。
　　林君也没想到季远珩会突然这样做，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只觉得嘴里甜丝丝的，很快便盖去了药苦味。
　　隔了一会儿，季远珩把林君松开，凑近他小声问道：“还苦吗？”
　　林君回过神来，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也没明白过味来，疑惑道：“季远珩，你干什么？”
　　“我问你，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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