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锦

　　大邬这边因为呼廷翼的去世，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察觉出空气中所隐藏的暗流涌动。

　　而相较于大邬，此时的契安倒显得平静祥和，但总有人存心要打破这份安宁。

　　月亮悬挂在天上，散发处柔和的光芒，修缮奢靡堂皇的宫殿，即便在月光之下，也显得分外耀眼。

　　侍女搀扶着范嘉钥从轿撵上下来。

　　望着宫殿上的匾额，一种不明的情愫在范嘉钥心底弥漫，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身着华服宫裙，裙摆用最细密的苏绣缀以牡丹，大片的牡丹点缀青绿色的纱裙，头上那只金珠凤钗，随着身姿的摇晃，竟将范嘉钥平日里的戾气压下三分，猛然一瞧，竟也能看出一丝温柔的感觉。

　　守在宫殿外的太监，仔细看清那张脸后，也是一惊。

　　匆匆跪下：“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范嘉钥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视线落在殿门上，出声询问道：“陛下歇息了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嫌弃天热，晚膳没什么胃口，饮了些许绿豆百合粥后，便去正殿纳凉了。”太监眼珠子咕噜一转，前因后果说了个遍，可就是不开口皇上眼下在干什么。

　　“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那么怕热。”范嘉钥敛眉轻声说道。

　　“奴才同皇上通传一声。”

　　搀扶着侍女范嘉钥直接向着正殿走去，只留下一句不掺杂任何感情的：“不必”

　　太监起身望着皇后离去的方向，不由得在心中咂舌，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后的做派，有时比皇上还皇上，奈何陛下也不觉着有什么。

　　侍女搀扶着皇后，院子里还有一段路程，便开始同皇后攀谈：“娘娘今日装扮的很美，衣服的颜色很鲜亮，”

　　听到这话，范嘉钥的脚步不曾停下，伸手抚摸自己的眼角，轻笑着说道：“是吗？打扮的再美，容貌同年少时相比也是逊色，更别说那些如花骨朵一样的宫女们。”

　　从不会干白费力的事情，是范嘉钥的准则，就像今日来找扶伯庸也绝不是来白来。

　　走进殿内，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难以进入，只是站在殿外，便险些被这寒气给扑着了。

　　范嘉钥扯了扯身上的披肩，将自己盖严实，对着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便心领神会，乖乖站在殿外。

　　屋子正中央摆放着大青花瓷缸，里面放着险些就要涌出来的冰块，不只是正中央，就连桌案上，暖榻上，目光所触及之处，都有冰块的身影。

　　向着内室走去，隔着细密的珠帘，透过微小的缝隙光影，范嘉钥才勉强看清楚身影。

　　扶伯庸并未身着龙袍，只是匆匆裹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是懒散的一束，站在桌案前，从他身上瞧不出一丝帝王相。手持毛笔聚精会神地描绘着画作，那样深情的眼神，是范嘉钥只此一生都不曾见过和拥有的。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期盼扶伯庸可以发现自己。

　　“曾经沧海难为水，却除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扶伯庸神色黯淡地喃喃自语着，明明屋子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他面容憔悴，眼眸中的深情却不会骗人。

　　即便他憔悴不堪，但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是独属于画中人的。

　　毛笔沾了沾颜料，随即再次投身于画作之中。

　　许是视线太过于炽热，扶伯庸疑惑地抬起头，正正好好对上范嘉钥的视线。

　　脸上的那么浅笑，当即就僵了，过了好一会儿，扶伯庸才恢复正常，放下毛笔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收好，由于画作上的墨迹还没有干，桌案上只留下画作。

　　将一切都办好了，扶伯庸脸上出现的疏离感，才是范嘉钥所熟悉的。

　　早已习惯了这些，范嘉钥并未立即表现出来，从容地掀开珠帘，走至扶伯庸身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范嘉钥原封不动将扶伯庸的话重复了一遍。

　　随即便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开心而发出的笑声，更像是自嘲般的冷笑。

　　扶伯庸垂眸叹了一口气，又来了。

　　这些年范嘉钥很少来这里，同样扶伯庸从不去她那里，帝后还是为对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换得百姓文武百官的一声帝后相敬如宾。

　　每每她来这里，多半都是来发疯的，今天也不例外。

　　“这是元稹的诗，好诗好诗。”范嘉钥对上扶伯庸的视线，企图从他表情或是眼中看出别样的感情，哪怕是愤恨恼怒也成。

　　但扶伯庸一身银色外衣，松垮披在身上神色淡然，仿佛不论范嘉钥说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波动。

　　“这首离思是元稹用来悼念亡妻的！扶伯庸，我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呢，怎么就死了啊？还是说你的妻子就不是我？”范嘉钥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使得自己不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

　　可这首诗宛若一把利刃，直直戳在她心底最痛的地方。

　　自己精心装扮的衣裳首饰，此时就像个笑话一样，她处心积虑想让自己的丈夫看自己一眼，可丈夫却不曾将自己当做妻子，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哈哈哈哈哈哈”范嘉钥的笑声充斥在屋中，她转身环顾着四周，想要从屋子中寻得一份自己存在的痕迹，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可以。

　　可屋子中挂满了女子的画像，有孕中做针线的场面，有抱着孩子其乐融融的场面，还有镜中梳妆描眉的场面，统统都是那个女人的模样。

　　都是楚南栀的脸，或者说是林三娘。

　　眼前的女子眉目间已有了癫狂的迹象：“你那么爱她，即便她从头到尾将你是做朋友，可以还是心甘情愿，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份，为她遮风挡雨，可她至死心中都没有你啊。”

　　知道说出楚南栀的名字后，扶伯庸的神情才动容几分，死寂多年的死水终于泛起波澜。

　　“我不在乎”

　　简短的四个字如雷贯耳，使得范嘉钥直接愣神在原地。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可以，那我们的两个孩子呢？这些多年你对待扶锦的全部，稍微分一些给玉雅，这孩子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扶伯庸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你我二人成婚之际，本就毫无感情可言，你父亲肯将你嫁给我，不外乎是因为太子一党没落，朝中已然失势，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你堂堂范家嫡出小姐，险些成为太子妃的范嘉钥，才委身下嫁于我。”

　　扶伯庸平淡无波澜的语气，于范嘉钥而言才是最恐怖的。

　　“你我订婚之日，我早早就告知于你，心上人另有其人，你所求的富贵皇权，我言之必行，可唯独爱你这件事，不可。”

　　“范嘉钥嫁的是皇家天权，是富贵权势，这些和我扶伯庸有何关系，你自然不是我的妻，还有那两个孩子是如何而来，你我也都心知肚明，你谁都不爱，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和手中的权利。”

　　范嘉钥垂眸遮掩住内心的卑微，但心中却还是喃喃道：你怎知当时的我，嫁的是富贵权势呢？曾经的曾经，她还是少女之际，也单纯认为一腔热血，纯真之心，可以抵挡这世间万物，即便是不属于自己的人，也终会有暖热的一天。

　　可事实就是，她错了错的彻底，一昧的错到如今。

　　扶林和扶玉雅这两个孩子，并非是通过男女之欢得来的，而是她吩咐嬷嬷同太医院要的药物，一夜迷离，才有了果实。她以为他是不喜欢男欢女爱，扶烨和扶锦的出生，就是最响亮打在她脸上的一巴掌。

　　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语，通通吐了个干净，扶伯庸也懒得和这人纠缠下去，毕竟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浪费时间浪费心力。

　　片刻过后，屋中只剩下范嘉钥。

　　范嘉钥缓缓走至桌案前，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坐在扶伯庸的位置，那个代表着天下皇权的至尊之位，而此时却是她范嘉钥坐上去的。

　　范嘉钥垂眸同桌案上画像的人对上了视线，染着鲜红丹蔻的玉指，不断在画卷上摩挲，最终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画中人一身芙蕖藕粉宫裙，娇俏灵动，眉梢眼角都藏匿着独属于她的娇媚，可偏偏这人不自知，脸上的笑容显得纯真稚嫩，腰间别着的鲤鱼坠子，也彰显着女子的心上人。

　　其实范嘉钥也不明白，林三娘，哦不对是楚南栀，究竟是何时成为自己的心魔的，是她难产当日，还是她进宫那日，亦或是两人初见那日。

　　“原都是我痴心妄想啊。”范嘉钥痴痴地笑着，扶伯庸的话言之有理，从头至尾只有自己一个人傻的可怜，蠢的可笑。

　　视线从画作上离开，范嘉钥强撑着自己离开，这个屋子里没有半点自己存在的意义，强留在这里也是自取其辱。刚起身，她的目光便被桌案上放置的玉玺所吸引。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拿起玉玺，手掌心传来玉质温润凉兮的触感，和玉玺上清晰的纹理，都在无声的告知着范嘉钥。

　　同时一个念头在范嘉钥心中涌现。

　　求情若无情，那便将权利死死握在手中。皇后再受人敬仰，可上面还是会有皇上。

　　那自己何不效仿武后？

　　这个念头或许很早之前就有了，但一直深深藏匿于心底，范嘉钥也从未重视过它，而现在却不同了。

　　过了好一阵子后，范嘉钥才从屋子中出来，神色如常。

　　“皇上怕热，近来暑热连连，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多备些冰，供皇上使用，还有酷暑难耐，吩咐太医院，每日的平安脉便免了，改成半月一次即可。”

　　侍女脸色差异，愣了好一阵才开口：“奴婢记下了，可平安脉有些过于显眼了些，陛下不会起疑心吗？太医院那些也......”

　　“太医院一半都是我的人，至于陛下？他才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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