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类触摸

　　Esther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重症室里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人，他只能听得到病床边心电监护器发出缓慢有节奏的“滴滴”声。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脑子还很不清醒，口鼻上还戴着呼吸器，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思考不了。病房里有灯光，却不是太亮，大概现在也并不是白天。

　　他睁了眼半分钟就又闭上了，他实在太累，刚才努力移动了一下身体，胸腔就疼痛难忍，这种疼痛他很熟悉，十有八九是肋骨断了，肺估计也被伤到。

　　子弹到底打中哪里他也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他倒下之后，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周呈在一片混乱中冲过来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抓着他的手。

　　手术后麻药的作用还没完全褪去，他现在除了浑身无力之外，脑子也很不清醒。

　　他不清楚那天之后的状况，BOSS对他开枪之后，他就迅速失去了意识，但是他隐约记得在周呈冲过来之前好像听见了更多的声响，脚步声、枪声、喊叫声……这些东西在他记忆里都很模糊，只有周呈冲过来握住他的手时的触感是那么清晰，紧紧地把他的手攥在手里，和以前许多次一样。

　　他想开口对周呈说些什么，也想动动手指也握住他的手，但是身体不听使唤，他靠在周呈身上，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只能化作微弱的呼吸。

　　他思绪又重新模糊了起来，在即将再次昏睡过去的瞬间，重症室的门被人推开，随后便有人走到他床边，护士凑到他面前，又转身检查他床边仪器的数据。

　　他虚弱地再次睁开眼，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捣鼓着器械，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一行人又走出门，只有一开始过来看他的小护士又走回他床边。

　　他动了动嘴唇，想开口问些什么。

　　“你别说话，也别动。”小护士看他要动忙开口：“刚脱离危险，麻药也没过去，好好躺着就行。”

　　他看着小护士，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好像在说“谢谢”，而后几秒又实在撑不住重新闭上了眼。

　　“现在很累也正常，你先休息，”小护士说着替他调了输液泵：“两个小时后我会再来看你的情况。”

　　Esther听着她的声音逐渐远去，有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却没听到关门的声音。

　　他抬了抬眼皮向门口望去，只能用余光勉强瞄到掩着的门外有细微的人声——

　　“病人醒了，你进去的时候轻一点。”

　　“快点出来，现在不是探视时间。”小护士的声音很小，听上去有点为难：“只有十分钟。”

　　他听不清来人的声音，门外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疲倦地闭着眼睛，意识在模糊边缘徘徊。不一会儿他便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回身把门关上。

　　他努力睁开眼，来人慢慢走到他床边，是穿着防菌服的周呈。

　　Esther的视线也很模糊，房内灯光昏暗，他只能看见周呈走到他床边，又慢慢坐在床沿。周呈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下巴冒出一圈胡渣，眉头微微皱着，眼眶下泛着青色。

　　周呈坐在他床边，并没说话，看到他睁眼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Esther的手指。

　　Esther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他发不出声，只能呼出氤氲的热气，将口鼻上的呼吸器蒙上一层薄雾。

　　“别说话。”周呈放在他手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他慢慢拢住Esther的手指，Esther的手裹在他手掌里，被他轻轻捏了捏。

　　“我没有多少时间，听我说。”

　　“X的威胁已经彻底解决。”

　　“伤得很重，但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现在你是涉案人，所以情况稳定之后会被送到警局进行审问流程。”

　　“你出院之前，直到审问结束，我都没办法再见你。”

　　“不管警方问什么，都保持沉默。我已经安排好律师，你一出院他就会和你见面。”

　　Esther听着周呈的声音里有着他从来没听过的东西，周呈的手贴着他的，却不敢握紧。他低沉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依然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Esther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手指施力握住了周呈的手。他始终看着周呈，手指似乎安抚般地想努力握紧他。

　　周呈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手指贴着Esther的手，慢慢握紧。

　　他俯下身去，用颤抖的唇克制地吻了吻Esther的指尖。

　　交代完原本想说的话，周呈坐在床边久久没有说话，只依然握着Esther的手。

　　Esther很努力地想要维持清醒，可麻药的作用还是让他疲惫地闭上了眼，他的手尽力握住周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周呈看着虚弱得再次昏睡过去的Esther，轻轻地抓着他的手，只坐在床边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门口的护士再次轻轻敲门，他才慢慢地放开Esther的手，起身出了门。

　　-

　　周呈从医院走出来上了车，前座的陈厉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

　　距离周呈被绑和Esther中枪已经过去三天了，周呈的伤并不重，大多是皮外伤。Esther就不一样了，他前胸中枪，子弹位置非常接近心脏，万幸只是接近。刚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很不乐观，好在现在终于脱险，人也醒了，问题应该不大。

　　后座上的周呈这几天精神都很不好，也消瘦了许多，此刻正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周呈靠在座椅上，睁开了眼开口问前座的陈厉：“律师那边都交代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他一出院就会开始和警方那边对接。会尽可能最快地让人和他见面。”

　　周呈“嗯”了一声，重新慢慢闭上眼。

　　Esther这次中枪，他三天几乎都守在医院，总算听到了他脱险醒来的消息。

　　只是现在还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他自从Esther再次消失之后，就一直在屏息等待。

　　他知道X一定会来找他。

　　所以那天在车上被X的人绑走的时候，他身上一直装着极隐秘的窃听器和追踪器，这也是为什么警方能那么快找到废弃大楼的原因。

　　可就算那么快，Esther还是差一点就没命。在医院守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他在警方到达后冲上去看到倒在血泊里的Esther的画面。他慢慢地将他抱起来，双手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像是怕碰碎怀里的人一样。

　　他握着Esther的手，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逝，看着他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地死去。

　　那一刻的心慌和恐惧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

　　幸好，最后还是被抢救过来了。

　　这次的行动非常大，警方当天围剿了整栋大楼，X的大部分人都被当场击毙，在那之前拿枪指着他的X的头目，更是被警方打中数枪，当场死亡。

　　至于Esther，警方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放下武器并中枪，被迅速送上救护车一路推进手术室。

　　和他在病房里跟Esther说的一样，出了院，必要的审问是躲不过去的。只是Esther在国内的身份很干净，而他作为杀手时犯的案都被X处理得很好，就算有再多的怀疑，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给他定罪。

　　Esther之后的审问流程，还有更多事情要处理，虽然很困难，但他有把握可以处理好。

　　不，应该说，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好，把人带出来。

　　……

　　Esther的恢复比想象中快，他在重症室里躺了两天就被转到普通病房。虽然还是会有医生密切关注他的情况，但已经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

　　他在医院休养了不到两个星期，已经可以坐起身和下床活动。

　　如周呈所说，他一恢复到可以出院便被警方的人一路送进警局进行审问流程。

　　周呈安排的律师也在第一时间和他见面，审问流程足足进行了快一个星期。案子很大，除了现场射杀的X的人，同时也牵扯着周呈之前和警方合作的X的其他案子。

　　废弃大楼里，Esther是幸存的重要证人，他大部分时候都遵从律师的建议保持沉默，必须开口作证的时候也十分谨慎。

　　警方对他的身份有很大的怀疑，虽然不相信他是无辜的，却也无法证明他有罪。况且X剩余的案子和势力才是警方接下来行动的重头戏，虽然核心人员大多都已经在那次的行动里被围剿了，没有被射杀的也都已经关押起来，解决剩下的势力也只是时间问题。多国警方合作，忙得团团转，该获取的信息都问得差不多了，也没有理由继续把人留在警局。

　　于是在警局度过了难熬的一个星期后，Esther终于在律师和周呈派来的保镖的陪同下走出警局。虽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有可能被继续审问，但是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再限制他的活动了。

　　他出了警局就上了周呈早安排好的车，律师和他道过别就转身往反方向离开了，还告诉他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他。

　　车载着Esther一路开出警局，又拐上往城郊去的高速，下了高速后没几分钟便开进了一处私人庭院，最后停在庭院入口处不远的一片空地上，Esther一眼就看见空地另一边站着的周呈。

　　周呈从他的车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

　　Esther也从车里注视着不远处的周呈，直到司机把车停稳了，提醒他可以下车了，他才回过神。他侧过头小声对司机道谢，又伸手慢慢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

　　周呈站在原地看着他，到他把车门关上，周呈对车里的司机点了点头，人就又把车开走了。

　　Esther微微低着头，半晌才终于抬头看面前的周呈。

　　他突然想起在重症病房里，周呈坐在他床边，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却也不会放开。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周呈，迈开脚步向他走去。

　　周呈也朝他走过来，两人的距离并不远，仅仅十几米的距离，Esther却控制不住脚步似的越走越快，周呈也一样，最后几乎是快步朝他奔来，两人同时奔向对方，终于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周呈身上带着一点风的凉意，Esther感觉到他两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那么紧，像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放手一般。

　　他把头埋进周呈的衣服里，也用尽全力地抱紧面前的人。

　　这一次，应该是结局了。他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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