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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
谢书民树葬,杜清河夜里就一直坐在谢书民的坟边。
关于他们两个的故事谢令姜并不知道,他也没有多问。虽然谢书民总有和他说过那么两句。
学校已经开学了,自从出了上回那个事,杜清河就离开了学校。
那时候联系不到谢书民,还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现在一切都被迫尘埃落定了。他已经无所事事了。
反正这个世界就他孤身一人。他想着就先在这里陪陪谢书民,累了就回到自己老家。那块有个老房子,他用这些年攒的工资翻新一下。再把院子里中满花花草草。
他老了啊。
他爱的人死了啊。
早上起床的时候,他觉得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在疼。这里的风很凉,直直往他骨头里钻。他就站在风里,漫无目的的走。
直到把自己走丢,走到一片无比空旷没有尽头的地方。他终于忘记了自己的压抑与矜持,在一片寒风与无尽的苍茫之中因为遗憾与失去哭泣的像一个孩子。
谢书民。
我有多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你想过吗?
如果你不走,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算了吧。
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从尘土飞扬,碎石满地的小路疾驰而过,他坐在车厢里,眼眸中一片葳蕤绿色。
他在这片地方已经带了很久了,夏日来了,已经开始燥热,蝉鸣很燥。
夜里做了一个很深的梦。
再睁开了眼,就仿佛回到了从前。
教室很小,学校也很小。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有夏天的风吹过。他桌子上很干净,只有一张文理分科的志愿书。
填了一张划掉又换成新的,想来想起,纠结来纠结去他还是填了理科。
高二秋天开学就去到自己新的班级,楼道里有人在追赶打闹,正好从他身边穿过,因为跑的太猛,他一侧身没站稳正好跟迎面一个拧水瓶的人撞上。
水瓶里灌满了水,这一碰全洒出来,淋了他半个身子。心里的那份不爽一下子就上来了,含在嗓子眼里的脏话,竟然因为抬眼时这个和他迎面撞上的男孩子的笑意咽了下去。
那个男孩子穿的清爽,干净,给人的感觉就很温和无害。让他觉得撞洒的水也可以不在乎。
杜清河后来想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他就穿着湿衣服去新班级,去做自我介绍,后来一想简直可怕。
不过他虽然好面子,好像影响也不大,反而让他给同学留下来一个比较特殊的印象。
谢书民是因为撞在了杜清河身上,可能不是很好意思,所以选座位的时候就刻意和杜清河坐在了一起。
谢书民脑瓜子很好使,理科的东西,他几乎都是一遍过。杜清河只是更喜欢语文和英语,但是理科也不差,但是和谢书民比起来就差了那么一点。
他和谢书民真正活络起来还是在高二后边年的化学实验课上。
谢书民和他不太一样,他比较静,家里父亲开书店,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谢书民有点像个小太阳,闲不住,很张扬好动。成绩很好,人缘更好。
杜清河还记得那节实验课,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操作正确,而谢书民那个小组一直在吵吵闹闹,似乎是突破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观的结果。
他心里郁闷,一厢张灯结彩,一厢眉头紧锁。但是有没有办法,谁让自己当初选的理呢。
实验报告单上他无比无情的写下四个大字:后悔选理。
然后准备把实验器材收一收,实验台打扫一下。却忽然一双手压着他手里的器材,向左一倾,一下子达到了实验的效果。
他惊了一下,谢书民笑得十分纯粹。
“再试试就好了。”
那是杜清河第二次觉得,谢书民笑起来时无论这个人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被原谅。
夏天的风穿过实验室周围的窗户,化学试剂的味道在空气中流窜。
杜清河是过了好久才发现,谢书民刚才为了方便是直接从后边把他环住的。
少年已经离开,他从不吝啬自己的热烈与笑容,他去帮助一个一个的同学。只有杜清河还在被刚才的体温与接触震慑着。
杜清河不住宿,他每天都回家。刚好今天语文老师留了他一会,他推着自行车准备走的时候都已经是夕阳满天了。
迎面走来一堆的男同学,离那么远,杜清河就知道他们必然满头大汗,满脸涨红——打篮球——他不会。
好巧不巧这帮同学有一大半都是他们班的。谢书民走的慢,还一边走一边拧水瓶。
几乎是等人都走净了,谢书民才走到杜清河身边。
然后杜清河就看谢书民一边扣水杯盖子一边从兜里掏东西,然后一张折皱的实验报告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四个大大的“后悔选理”
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像是争强好胜,逞能的小孩子一下子被戳破,漏了气,脸一下羞红。
“等等。这个是你的吧。”杜清河怎么听,谢书民话里都有嘲笑。
“是。”他一下子拽过那张纸。
“唉,是老师让我收拾实验室,我看见那是你的实验报告单,我就给你拿回来。”
谢书民这么一解释,倒是让杜清河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不过,你后悔选理干什么,你成绩也不错啊。”
“没你好。”杜清河发誓他想说的是,用你管,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谢书民他脑子就永远不好使。
然后他就看见他面前这个男孩捂着肚子笑的不可支,而他只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你和我比干嘛?暗自较劲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那么争强好胜呢!”
“你管不着。”
“好好好,我不管。”
夕阳的余晖越来越大,几乎是涂抹挥洒在他们两个身上。
谢书民忽然丝毫没有边界线的压过来,眼睫一翕一翕的,他看的格外清晰。还没等他把谢书民扒拉开,杜清河就听见谢书民十分调侃的说道:“你脸是红了吗?还有耳朵?”
“没有。”杜清河咬牙切齿。
“是夕阳,那是夕阳。”
谢书民回头,看夕阳中一个少年骑着车子,风驰电掣。
夕阳正盛,他身上也一片橙红。
也许是这次玩笑拉进了关系,谢书民总会刻意的看看成绩单,做题的时候刻意看看杜清河是不是很慢。
杜清河一开始不理他,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拉着谢书民的衣服领子把他一顿打。打完之后,谢书民扯着自己的衣服,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质问道:“我妈打我爸,都不用指甲盖挠了。杜清河!我明天要去打篮球比赛,有好多女生,你让我怎么办!”
“你还想早恋啊?”
“噗,你这态度语气太像班主任了。”
“早恋可不行的。”
“当然不早恋,我可是我们村的希望,出来上高中第一年,一人给了我们家一个鸡蛋。你可是不懂,城里人。”
杜清河白他,要不是打了上课铃,谢书民肯定又逃不了一顿暴揍。
“杜清河。”
英语老师在讲句型,谢书民突然间叫他。他还以为他又是要接笔记抄,就十分自然的把笔记挪了过去。
“不是这个意思。”
“嗯?”
“杜清河。杜—清—河。”
“你有…”病字还没出口,就听见谢书民十分自然的轻轻的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杜清河。”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勾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就失神了。
后来他得出结论,谢书民实在是太磨人了。
暑假时候班里一堆人约好了去采风,杜清河以为的采风是在周边溜达溜达,没想到是去个个同学家周围遛一遛。当然其中最炙手可热的就是谢书民口中他的家,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有各种纯天然蔬菜水果。
杜清河本来是有其他安排不想去,但是谢书民拉着他的胳膊,上课下课的和他叽叽喳喳。虽然场景看起来比较不忍直视,但是杜清河还是给它起了个委婉点的名字,叫做“撒娇”。
还是去了的,交通不是很方便一路上已经有人开始抱怨。本来也不是去谢书民家里,所以就有人提议不再走了,周边逛逛吧。他们俩也没什么意见,这一到夏天走几步都是一身汗,所以也就没再前进。
他们到的是一片水稻田,其实就是青少年的一头热,再走走就能到谢书民家了,但却没人想走了。一堆人脱了鞋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杜清河肯定是被甩到了后边,他没脱鞋和他们跑也不是很着急,就信步走着。但是不到一会谢书民就拎着鞋又从一堆人里折返回来,跑到他身边。
他把鞋穿上,嘴里还叼着一片树叶,很自然随性的轻轻一吹,就有些动听的声响。
“怎么走这么慢?”
“我很懒,不想动。”杜清河说着,把脚下的步子放的更慢了。
谢书民笑了一声,也学着他放慢脚步。
天边布满了流云,谢书民吹着口中的树叶子,有清澈的音乐声流出。
他们两个一起一直慢慢的走着。在不远方的喧嚣拥挤中放下步伐,他们眺望群山,凝视流云,偶尔不小心对视都像做贼似的躲开。
周围的绿色稻秧随着微风轻轻的荡漾,大片的云被吹散了,又再次聚合。
岁月因为接近自然变得温柔治愈的。
然后杜清河就看见那一堆同学忽然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一下子向他们风跑过来。
“后边有人骂咱们捣乱,快跑!”
杜清河还一脸懵,这一堆人就风似的流窜。一下一下的从他和谢书民身边蹭过。直到不远处隐隐出现几个跑来的成年人人影,谢书民一下子拉起杜清河的手在田埂上狂奔。
谢书民想,这种情节是浪漫的,耳边的风和身前的张扬少年都是浪漫的。
只是他刚才被谢书民扯的猛了,感觉脚踝很疼,一下一下的跑,其实每步都不敢落到实处。
跑了好远一堆人才呼呼喘着粗气的停下。杜清河直接疼得蹲在了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脚踝。
谢书民停下还没缓过来就发现了杜清河的不对劲。
他也顺势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脚好像扭了,很疼。”
“我看看。”谢书民十分轻的挪开杜清河的手,然后掀起他的裤脚。杜清河的脚腕红肿一片,严重但不能看。
谢书民下意识的就觉得愧疚,手指轻轻的附上去,然后下意识的用嘴吹了吹。其实并吹不到他的脚踝,只是……
“怎么了?”周围人也被吸引而来。
“脚扭了。”谢书民说着,已经掺着杜清河坐到了一边的石头上。
周围人关心了一会就散开了,谢书民一直在杜清河身边。
同学们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谢书民挥挥手拒绝了。
一样的夕阳,谢书民却是低着头略带愁容的看着杜清河的脚。
“我没事,你还看什么?”
“去我家吧,我车子在不远我二婶家。”
杜清河看看自己的这脚再配上这周遭实在不行的交通,于是无比无奈的同意。
杜清河本子以为谢书民是要扶他走,结果谢书民的手直接穿过他的腿,搂住他的肩膀就要将他抱起来。
“唉唉唉,这不行啊。”
“这怎么不行?”
“你还是扶我吧。”
“扶你太慢了。”
杜清河看着谢书民还没有抽走的手,十分勉强的商量着,“背吧。还吧。”
“那也行。”
谢书民把杜清河背起来,杜清河虽然瘦到并不轻,谢书民背着也不是特别的剩力气。
一路夕阳从天边划过,落在无尽绵延的群山,有倦鸟被惊起,少年的影子叠在一起。杜清河的发丝若有若无的蹭着谢书民的耳朵。
然后杜清河就感觉谢书民的步伐明显变快,周遭都是绿草,黄昏的橙红一片。
他背着他在一片微风和夕阳中奔跑。
杜清河只听见耳畔的风声。
他的手掌忽然紧紧的搂住谢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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