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明月-重生农女成长史

　　柳叶只觉心里堵得慌，她知道，柳大川刚醒，有些事现在也许不是说的时候，但自己这股烦闷的情绪无处宣泄，不受控制。她低声地、愤怒地问道：“爷，渠们是怎样把你丢下的？”

　　柳大川只低着头，一下一下去抚摸柳条与细爹的后背，柔声地安抚，对柳叶的提问置若罔闻。

　　柳叶咬牙，都这样了，还要维护他们？她忍不住冷笑道：“你不话我也晓得，渠们就顾着自己逃命，怕被你拖累了速度……”

　　柳大川打断了她的话，依然低着头，让柳叶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沉着嗓子道：“怪不得别人，是你婆婆。”

　　这一次，他深受重创，心灰意冷，他现在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母慈子孝，不过是他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罢了；什么百善孝为先，统统都是些鬼话。他唯一拥有的、必须珍惜的，除了他的妻儿，再没有别人。

　　他缓缓地把当时的情形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柳大山大命如何要来背他，章氏如何闹腾，谢香书又如何来救他，他们在荷塘上如何度日……

　　他的语气平淡，柳叶三人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柳叶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章氏那个老太婆，她是吃错了什么药？柳大川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她身为母亲，怎么就能狠得下那个心？

　　仿佛是看透柳叶此时在想什么，柳大川抓起她的小手，掰开她紧握的拳头，道：“你们屋里婆婆渠……在渠心里，我这个崽是早死了的……”

　　姐弟三人皆是一惊，这是怎么说的？难道真不是亲生的？

　　经历过生死，柳大川把什么都看得淡了，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他也不想再瞒着了，这次的事，他应该给妻儿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他沙哑着嗓音，娓娓道出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桩旧事。

　　二十多年前，章氏生下柳大川没多久，柳大川就病了，病得很重，郎中说除非去府城买最好的药每日吊着，否则十有八九会夭折。

　　那时的老柳家比现在要穷得多了，柳大川上面有大姐姐等着出嫁，还有还是小孩子的二姐姐和哥哥，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章氏当机立断做出判断，不能为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把家底掏空，孩子没了，再生就是。于是，她瞒着柳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偷偷把襁褓中病重的柳大川扔到了山里，心里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孩子。

　　谁知造化弄人，章氏去山里扔孩子的时候，偏偏被隔壁柳有成的祖父、也就是柳大川的曾祖父给看见了。他见章氏鬼鬼祟祟地抱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心中起疑，便一路尾随她至山上，看到她真把孩子给扔了，不由得大惊失色，等她下山走了，这才赶忙过去把孩子又捡了回来。

　　曾祖父悄悄地把柳大川藏在一个竹筐里，背着他去府城看病，为他抓药，又背着他回了自己家，每日亲自给他煎药、喂他吃；曾祖母早就没奶水了，曾祖父便给柳大川煮米糊糊……

　　就这样，住在隔壁的曾祖父一家在章氏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抚养起了她的弃婴。柳大川因生病，哭声都是有气无力的，章氏竟丝毫没有察觉。

　　柳大川很争气，虽然身体一直很弱，但竟然真的活了下来，在曾祖父的言传身教之下，成为了一个懂事稳重、聪明性格好的孩子。

　　到他十岁那年，他的病终于全治好了，曾祖父松了一口气，抱着柳大川老泪纵横，等哭够了，便带着他去了隔壁。

　　曾祖父是来还儿子的。他为人厚道，特地挑了柳老爷子不在家、只有章氏在家的时候上的门，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并说已经给她把儿子的病都治好了，是时候让孩子回家了。

　　章氏惊呆了，心里痛骂这个老不死的多管闲事，她早就已经把这孩子扔了，早就当没生过他，现在他忽然又冒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章氏刚刚生完柳大林，这个小儿子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让她打心眼里喜欢疼爱；二女儿柳二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可嫁妆却还没一点着落。

　　章氏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早已被她遗弃的儿子，瘦小单薄，一看就是先天不足，这样的孩子，养在家里不能帮忙干活，说不定还要常常看病吃药，多费钱啊！

　　章氏一番权衡利弊后打定了主意，别过脸去拒绝承认柳大川是她的孩子，并说她的孩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夭折了，让曾祖父赶紧把孩子带走。

　　曾祖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他是个温吞绵软的性子，有心和这个婆娘掰扯一番大闹一场，最后还是做了罢。要带孩子去找他父亲柳老爷子，转念一想就柳老爷子那个脾气，他就算把孩子领回了家，估计章氏也不会有好脸，最后吃苦的还是孩子。

　　他心里也来了气，你看不上这孩子是吧？那我就偏偏要把他养得比谁都有出息，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曾祖父的亲生儿女早就已经长大成人，不需要他操心了，于是从此以后，曾祖父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培养柳大川身上。

　　他自己本是识得几个字的，便开始教柳大川认字，这一教不得了，这才发现这孩子是有多么的聪明。曾祖父又惊又喜，瞒着曾祖母卖了一块地，供柳大川去府城的书院念书，心里盼着他日后能有大出息。

　　柳大川从来没有让曾祖父失望过，十五岁上，他便成为了十里八村的头一个秀才老爷，而且身体也越来越好，个头越长越高，成为了一个高大帅气、满腹经纶的小伙子。而在考取秀才功名之后的第二年，曾祖父曾祖母也相继辞世。

　　柳大川悲痛欲绝，在曾祖父灵堂跪了足足三日，最后是被人抬出的灵堂，又大病了一场。他心里知道，章氏不认自己这个儿子，是曾祖父最大的心结，为了让他老人家安心上路，他决定再去找一次章氏。

　　这一次和以往的情况都大不相同，柳大川成了有头有脸的秀才老爷，每月领着朝廷的俸禄，他名下的田地不用交税，他还可以出去坐馆当先生领束修……章氏再没理由不接纳他，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一口一个我崽崽地叫着，把他迎进了门。

　　听完这段故事，柳叶姐弟三人都傻了眼，呆楞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难怪他们总觉得章氏与柳大川相处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总有股子疏离却又讨好的意味，原来还有过这么一段。这下山贼杀来的时候章氏可以丢下柳大川自己逃命就一点也不难解释了，她本来从未抚养过柳大川，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母子亲情……

　　柳叶看着柳大川那略带嘲讽的落寞神情，不得不说心里是对他升起了一股子同情的。

　　这个汉子，从小就缺少母爱，从未体会过什么叫做母慈子孝，什么才是正常的母子关系。回到章氏身边后，章氏对他百般的客气，他或许就当了真，以为章氏这是真的接纳他、承认他这个儿子了。

　　可如今，美梦破碎，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想不幡然醒悟都难。

　　“爷，”柳叶低沉着声音，严肃认真地道，“我们这一股分出去单过。”

　　听了柳大川的故事，更加坚定了柳叶分家的决心。

　　这个家不能待了，章氏曾经三次抛弃柳大川，三次都是因为觉得他拖累了她、拖累了她的家庭。那现在呢？现在柳大川彻底残废了，不能干活了不说，还整天要人伺候；柳絮谢香书生了重病，要大把大把的银子来买药治病，更是不能干活。这样的情况，章氏怎么可能不嫌弃？

　　与其等到她来第四次抛弃柳大川，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主动提出分家。

　　细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柳条却是明白的，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柳叶：“柳叶……”

　　柳叶还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大川：“爷，你话句事。你要是不分，我就带着娘跟姐妹老弟，我们几个分出去。”

　　沉默半晌，柳大川轻叹一声，苦笑道：“你这个细伢子，什哩时候能改掉这个喜欢威胁你老子的毛病？”

　　柳叶大喜过望：“你答应分家了？”

　　柳大川能不答应吗？他不傻，相反，他聪明着呢，柳叶能想到的那一番道理，他也早就想到了。这家就算他不分，章氏也得想法子分。

　　他叹道：“我只是担心，真分出去了，我们这一家怎么办？”

　　两个大人一个病了一个残了，整个家的重担居然要落在眼前这一对十二岁和十一岁的小姐妹肩上。而且，银子从哪里来？就算能从章氏手里分到几亩薄田，找佃户种，可那能供得上他们一家的开销吗？要知道，他们除了吃喝，可还有治病这个大头啊。

　　“爷，你放心，银子我有。”柳叶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两张契子，给柳大川看。

　　柳大川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柳叶、你……”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个孩子，原来她在那么早以前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本来是存了不少银子的，不过这次都被山贼拿光了。好在这两张契子还在，以后还是每月能有一些进项。”柳叶补充道。

　　柳大川一把把柳叶抱过来，摸着她的头，声音有些因为惊喜而颤抖：“好崽崽、爷娘的好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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