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

作者:一件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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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2


      “第五日”。
      字体变成了一片宁静的纯白。
      剧院的灯没再亮起来。
      “你们一同播种,一同放牧,原野本是愉悦生活的地方。”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陈述道。
      “而你操纵唯一的兄弟,推他远离,也使你失去理智。
      “红海偌大,人海茫茫,生死的奥秘不可参详,你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兄弟。”
      底幕上的文字变得一片血红,鲜亮刺目。
      “趁血液还温热,趁双目未合起。
      “去尝一口吧。
      “那是你的手足、你的兄弟。
      “你已经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不过是他的尸体。
      “他的灵魂已经离去,脆弱的凭证就在这里——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既然已经犯了错,再错一点又何必担心?
      “他不会再反抗了。
      “去尝一口吧。”
      亚伯几乎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根本抑制不住。
      该隐的手还压在他的手背上,同样冰冷、僵直。
      终于,舞台上出现了新的声音,似乎来自空旷恢弘的宫殿,音质空灵,语调威严:“该隐,你的兄弟身在何处?”
      “该隐”的声音响起:“他自有自己的安排,我并不清楚。”
      “领我进你的屋子,为我提供遮风避雨的顶棚,好让我安逸地等待他的归来。”
      “你是何人,竟敢向我下达命令?”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该隐——你的兄弟身处何处?”
      那陌生的声音宛如铁具相击,声音沉冷,让人不由敬畏,难出狂言。
      无人回应。
      那声音便代该隐回答了——
      “无知的人类,你犯下的罪是天地间手足相残的首例。
      “因傲慢,你操纵他人;因虚荣,你寻求认同;因贪婪,你求索无度;因欲望,你啜饮血液。你是否认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从此以往,血红色的瞳孔就象征你弑亲的罪恶;你得到的力量与速度,皆来自他人的痛苦。
      “你原在大地耕作,因你的罪,大地的成果被你辜负。
      “你得到音律与绘画的天赋,从此以往,再不得依赖土地维生;你以血为食,便不得享有光明的恩赐。
      “你将成为黑暗中不死不灭的旅者,走过千山万水,也找不到你的兄弟。
      “你须日日夜夜体会他在死前的苦难,绝望将永世伴你左右。
      “求得他的原谅,才能求得对你的救赎。
      “去寻你的兄弟,该隐,你须心怀希望。
      “你虽是罪人,我同样祝福你。
      “愿你早日赎罪。”

      “第六日”。
      幕起的文字火光灼灼,将整片大幕焚烧殆尽。
      “水是铁水,油是人油。”
      “一层水,一层油,先油后水人似鬼,先水后油人鬼愁。”
      舞台上有人唱着,“哗啦”一声倒下水,又“哗啦”一声泼下油。灼灼热气飘过前排观众席,直飘到亚伯的面前,凄惨的嚎叫几乎穿透了耳膜。
      他伸手想捂耳朵,但一只手还被该隐压在座位上。
      “该隐……”亚伯用力抽手,但根本抽不动。他迷惑地转头,探身去看该隐的面颊,被对方脸上的怪异反光惊得大骇——
      这不是该隐!
      这怎么是个木头人?
      亚伯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忍痛从木头人的手掌缝隙中猛地抽出手来,急匆匆地从座位里起身,沿座椅外侧的通道向外逃去。
      但舞台上的场景让他顿住了脚步。
      该隐。
      他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
      本该与他并肩而坐的该隐竟上了舞台,左右都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压着他的肩胛,推搡着他向舞台中央走。
      前几幕的时间并不长,但该隐的模样却像熬过了无数岁月,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瘦脱了相。
      舞台正后方架起了高台,上面站着妆容怪异的审判者。两侧站满了兽首人身的怪物,簇拥着该隐来到舞台正中央。
      亚伯扶住了手边柔软的椅背,才没瘫在地上。
      舞台的顶端已布置了一排高低不一的瓦锅。怪物们口中唱着诡异的歌谣,手里绳子一拽,就能把各自头顶的瓦锅倒下来。每倒一锅,被砸中的地面便传来惨绝的痛呼声,再一联想歌谣里的内容,不难想象倒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至红海,下至深渊——”审判者尖着嗓子高唱道。
      “下水在后,起锅在先——”怪物们高声应和着,最外围的开始松手了。
      金光璀璨的液体从瓦锅里倾涌而下,砸在漆面地板上,激起一片滋滋作响的烧灼声。
      “千年万载,阴影之间——”
      “先除脾胃,后见心肝——”
      又一阵光芒四射的液体,因为瓦锅的高度变高,里面的液体也溅得更远了。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已经有了一小片亮光。
      “繁盛起落,虚空爆裂——”
      “一刀一斩,一日一节——”
      这回,金灿灿的液体溅到了第二排。舞台上,该隐分明也染上了一身火光,顿时被烫得全身发抖,但因为口齿封禁,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行者往来,无人停歇——”
      “一人千语,千语一夜——”
      亚伯唇齿颤抖,眼前眩晕,几度开口却无法发声,只能闭嘴连连吞咽,干涸的嗓子里终于有了声音:“住手!”
      他哑着嗓子连喊了数声:“住手!”
      舞台上的众人齐齐看过来。
      审判者扬手制止了怪物们松手放线的冲动:“你这人怎么?”
      “你们在审判该隐?”
      “你这人怎知?”
      “你们还没有审判,怎能直接施以刑罚?”
      “你怎知我未?”
      亚伯被他问住了。
      “他这人可怪?”审判者扭头询问手下的怪物。
      “他这人甚怪。”怪物们齐齐地回答他。
      “我才是受害者!刑罚需由我来裁定!”亚伯又一次开了口,但这一次的话让他自己心里都有些迷惑了。
      审判者又一次望过来:“你是受害者?”
      话已出口,亚伯只能继续承认:“我是亚伯!”
      “你用何刑罚?”
      “我——”亚伯一时卡住。
      我用什么刑罚?
      “他杀了你,你杀了他,如此最公平。”一个怪物呼号道。
      这话引起众人的附和,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杀了你,你杀了他,可称公平!”
      他杀了我。
      “他杀了你,你忘了他。他须受罚,我替你罚。”审判者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又要唱了。
      “等等!”亚伯呐喊着,向着舞台跑过去。
      但他过不去。
      舞台永远离他有四排的距离,他过不去!
      审判者没再受他影响,高声唱了下去。
      “土地染血,恶鬼攫人——”
      “一时异见,万世沉沦——”
      “忏悔有路,天堂无门——”
      火焰一道道倾泻而下,向着该隐渐渐逼近。
      亚伯已经完全失去前进的动力了。他空茫地停下步伐,望着那审判者唱出最后一句:
      “阳光烈狱,向死而生——”
      他拦不住了。
      巨大的瓦锅倾倒,铁水一泻而下,该隐的身形顿时消失在金色的洪流之中。
      亚伯站立不稳,几乎跪倒在地。
      舞台上又一次清空了。

      “第七日”。
      亚伯在原地僵硬地立着。
      他没有动作,幕台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良久,亚伯终于明白了。
      他虚弱、疲惫地迈开步子,膝盖发软地登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他的头顶,黑色的观众席顿时消失在炫目的光芒中。
      漆面地板光洁如初,但铺上了一层骨块碎渣。
      亚伯不敢细想。
      唯一多出来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子,锁上泛着铜绿,顶上缀着十字花纹。
      真眼熟。
      他将箱子拾起来,这一回,箱盖的弹销轻轻松松地打开了。
      箱子里有两三个小物件。
      他一件件取出来。
      第一层是一支金灿灿的麦穗,第二层是一片干枯的肉块。
      这些就是他在蛾摩拉、在白夜城里的见证物。
      第三层东西更大些,是一个木头人偶,造型古朴,眉目清晰,虽然五官略有夸张,却能看出亚伯的模样。
      而这椴木的材质,熟悉的雕工,一眼就能认出该隐的手法来。
      亚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所谓的赎罪?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回箱子,又弯腰去拾地上的白骨。
      手中的骨块余温尚存。
      亚伯端详着,沉默着,举起手中的骨头,猛地砸向地面。
      “你还没亲口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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