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

　　我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回过那个家了，我很少想到他们，除了在寒假的时候最后一次收到的那条可笑的短信，我和他们就没也没有联系过了。

　　这个世界总是存在着一些很奇怪的现象，有些人远在天涯，你偏偏费劲千辛万苦想方设法都要找到他们，而有些人即使近在咫尺，你却宁愿避而远之。

　　高中的生活总是很忙，而我的生活比周围的人更忙，而且更充实，我不仅要顾学习，还要利用课外的时间来打工挣生活费，每当我感到疲惫的时候，我就会提醒自己这是上天赐给我的一次新的人生，于是，我又开始有了新的动力。

　　只要再过一年，等到高考一结束，我的人生就完完全全由自己做主了，那时，我一定不会再浪费机会浪费时间，我要让前一次失陷的人生重新散发光辉。

　　我的脑海里总是想着这些“将来”的事，以至于竟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事。

　　那天中午，她像第一次那样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了，而且比那一次看起来更憔悴，因此，我甚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我和小六刚从食堂吃完饭回来，准备去学校的那条人工湖边走走再去教室。

　　这时，小六也注意到了对面站着的人，又扭头看了看我，发现了我的异常。

　　“祝程？”小六轻轻喊了我一声。

　　我迟疑了一会儿后，勉强冲小六笑了笑，说道：“这是我妈，小六，你先走吧！”

　　小六疑惑了一下，望着对面的人礼貌的说：“阿姨您好！”

　　“你好你好！”她看了看我，有些惶恐的说道。

　　小六走后，我和她的目光从远处重新汇聚到了一起。

　　我没有说话，她领会了我的意思，跟着我朝那片树林走过去，我们在一张长凳前面停下了。

　　“上次，不见的金手镯和项链已经找回来了……是我们误会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她不敢直视我，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

　　我疑惑的望着她，她不可能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来向我道歉的吧。

　　“神奇，你不是说家里到处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吗？怎么突然又找到了。”

　　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吞吞吐吐的说：“是挺奇怪的，不过，总算找回来了。”

　　“哦，挺好，我总算不用被当做小偷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呢？”

　　“其实，我也挺忙的，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走了。”我说完，立刻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她立刻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冷冷的望着她，“小妍离家出走了！”她情绪激动的说道，眼圈渐渐红了。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尽管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她这次找我的目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过，我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事，有一次，小妍在学校里惹了祸不敢回家，就躲在附近的小卖部里，她骗老板说父母要晚点才能来接她，而这段时间里，大人们是在极度的惊慌焦虑中度过的，当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就完全失去脾气了，只顾着把她抱在怀里，走的时候不仅结清了她在老板那里的赊账，还给她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零食。

　　“学校附近的商店，同学家都找了么？”我冷淡的问道。

　　“她在生我们的气，不肯回来。”她说着，开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把她的话回味了一遍，问道。

　　她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一直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从包包里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卫生纸擦了擦眼睛。

　　“其实，小妍是我们抱来的孩子。”她终于恢复了平静，说道。

　　“抱来的？”我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远处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说道：“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有一对从四川山区来的年轻男女在我们这座城市打工，他们俩是情侣，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本来想着过几年攒点钱以后再回来家结婚，却不小心有了这个孩子，可是他们根本没钱，也养不活这个孩子，就想把她送人，可是，托人到处打听也没人要，他们决定把她丢到福利院去的，正好那天夜晚，你爸下夜班遇到了他们，两个年轻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很让人怀疑，他就过去问他们，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才发现他们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是饿的……”

　　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越听越觉得不真实，这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我身边？而且，竟然还发生在我家里。不，这绝对不是真的！

　　她还在讲述着那个故事，我仔细回想地起了二十八岁以前我有关家里的记忆。

　　过去，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如果，小妍是抱养的话，那又该从何说起。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前一次的人生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小妍不是亲生的。不过，我隐约记起一件事情，我曾经在家里的一个抽屉里看到过自己在医院的出生证明，却没有小妍的，当时，他们的解释是，小妍是在乡下出生的，所以没有。

　　我倒宁愿相信这不是事实，想到他们对我的过分严厉，对小妍的格外宽容，这种差别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我现在终于相信，电视剧里演的那些相比亲生的孩子更疼爱抱养的孩子的故事是真的了，因为，它就发生在我身上。

　　“她刚被抱回来的时候像只可怜的小猫儿，又黑又瘦小，还在发烧，我们生怕她活不下，不过，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多了。”她脸上泛出一种母性的温柔光芒，可是，我看着却一点都不舒服，她接着说，“她体质不如你好，我们三天两头带着她往医院跑，肠胃也很弱，喝牛奶常常不消化，动不动就拉肚子，我和你爸想了各种法子，都不管用，后来听人家说喝羊奶好，容易吸收又不会拉肚子，我们就到处托人弄羊奶，总算弄了一些回来放在冰箱里，每次呢，就用羊奶加米汤调了喂她喝，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变得白白胖胖，我们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还挺感人的。”我说。

　　她抬起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愧疚的表情。

　　“我承认，也许，我和你爸在小妍的身上花费的心思更多一些，但是，你也知道，小妍从小就经常生病，而你身体好，学习也不用我们操心，所以，我们就理所当然的更关心小妍了……”
　　听到这个理由，我不禁冷笑了一声。

　　原来我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了，我一直以为只要听话懂事努力学习就会得到父母关心和疼爱，原来无论我取得多么优异的成绩，竟然都抵不上小妍犯的一个错误，更能让他们欢心。

　　“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这些，我只怕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呢？”我嘲讽的笑了起来。

　　她似乎从我脸上猜出了我的想法，连忙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的，在我们眼里，你和小妍是一样重要的，都是父母心爱的孩子，只是，小妍毕竟不是亲生的，我们害怕她不能融入这个家庭，不被周围的人接纳，所以，我们就想办法让大家接纳她，每次走亲戚，我们都想带着你们俩，可是，想到两个孩子都去的话，被冷落的肯定是小妍，所以，我们就只带她去，刚开始，亲戚们都很不理解，也没人愿意抱抱这孩子，可是，小妍这孩子虽然调皮，却是真的招人喜爱啊！”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就这样，亲戚们渐渐地都接受了她，也越来越喜欢她，我们真的很庆幸我们当初那么坚持啊！”

　　如果，我只是一名旁观者，我几乎就要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为这份伟大的亲情流泪了。

　　可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一个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被忽视了二十八年的人。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我就应该理所当然的承受这些？

　　“所以呢？你觉得你们很伟大很了不起吗？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一点都不想听！”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激动的吼道。

　　她怔住了，呆呆的望着我。

　　我感到四肢乏力，不由自主的靠在了背后那颗树上。

　　“你还是埋怨我们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算了，不要说这些了，我要回教室了！”我满不在乎的把手一挥，说道。

　　“小妍知道自己被抱养的事了。她的亲生父母现在很有钱，想把她认回去。”她说。

　　我愣了一下，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说：“那不是很好吗？一家人团聚。”

　　她吃惊的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我把头转到一边，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件事。

　　“如果小妍真的想回那个家，我和你爸绝对不会阻拦，毕竟，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现在又那么富裕，但是，如果她不想回去的话，就算那个家里条件再好说得再好听，我们也不会让她回去。”她追上来说道。

　　“那你应该去找他们谈啊！”

　　“可是，小妍在生我们的气，她觉得我们一直在欺骗她，对她隐瞒了真相，她不肯接我们的电话，也不愿意见我们，我和你爸这几天晚上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一想到这件事就……所以，我想……你们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也许她会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和她聊聊？算是我和爸爸求你了！”她一脸哀求的看着我。

　　“她连你们的话都不听，会听我的话吗？她可从来没把我当姐姐过！”

　　她的眼睛又开始红了，我感到很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没有时间！”我说完，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大步朝路上走去。

　　还好，她有自知之明，没有追过来。

　　不然，被其他人看到，一定会认为我自私冷漠无情，而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宁愿不解释，就让他们那样认为。

　　可是，我明明已经决定要当冷漠自私无情的人了，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从眼睛里滚了下来，实在是太傻气了，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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