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星期天早上，晨练完的轩怡洗完澡后，便匆匆地往长途车场走去。经历了上星期的隔崖相望，那车场上的身影便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萦绕，她的心中无比坚信，那身影的主人一定会是自己的妻子。
　　从鹭城出发的第一班长途车应该在下午到达，轩怡却早早地来到了车场，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经历过一次错过，便害怕再一次的错过，宁可早早地守在车场里，也不能再让自己留下遗憾。
　　清晨的车场，空气里透着一股山野的清气，世间的一切正悄然地苏醒，各样的声响随之躁动。零星的乘客，低语地问候；三三两两地到来，轻声地交谈；三五成群地聚集，便有了话题，互相争执。人渐渐多了，声音也就多了起来。候车室里，交谈声、物品挪动声，孩子的哭闹声，就连门外河水的流动声也交织了进来，热热闹闹地有了生机。
　　轩怡倚靠在候车室外的栏杆处，面对着车场大门，从这角度看去，门外的小河、马路上过往的车辆、进出车场的行人，都纳入了她的视野。轩怡双手撑在栏杆上，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聚精会神地捕捉着眼前的过往进出，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她十分地专注，即便身后候车室的大门完全地敞开着，也仿佛有道屏障将一屋子的喧闹隔绝，无法入耳。
　　一辆长途车停在了场地中央，开始有人上车，这个时刻出发的班车，是去往塔下村的。不时有乡亲向着轩怡打招呼，她礼貌地回应，却大多叫不出适合的称谓来。又有一辆车停在了场中央，那是去往其他村的班车。乘客们拥挤在车门前，正推推搡搡地上了车，整个车场逐渐嘈杂了起来，司机的招呼声，售票员的呵斥声，乘客的争吵声，混乱交叠，熙熙攘攘。过了片刻，下乡的汽车分别离开了车场，聚在车边的人群仿若争抢完鱼饵的鱼群，消散开来，不知散到了何处，整个车场又重归于安静。
　　车场大门外走进了一双人儿，女的身体苗条，一身连衣裙素淡清雅，肩上挎着个单肩包，一头长发用发卡简单地束着，发卡上有着与包一样鲜亮的颜色。男的一身笔直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铮亮的笔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副乡镇干部的打扮。女的在前面缓步而行，步态优雅，一副怡然的样子，男的却是殷勤，时不时地将空着的手伸出，隔开相向过往的行人，将那女子护在身边。
　　两人衣着靓丽，在人群中分外鲜明，惹人注意，轩怡一眼便认出他们。“楚老师，王叔叔！”轩怡兴奋地叫了起来，朝他们挥着手，远远地打着招呼。楚老师寻声望来，见是轩怡，一阵诧异后满脸的高兴，加快了脚步向她走去。小王也认出了她来，停下脚步朝她挥手，只是这一停顿，却是与楚老师落下了一段距离，不由地加快了步伐紧跟上来。
　　“陈轩怡，你怎么在这里？”来到轩怡面前，楚老师好奇地问。
　　“来接人。”轩怡回答，“你们，是要外出么？”
　　“去省城。”楚老师回答，“买点东西。你呢？有什么特别想买的，我帮你带。”对于学习优秀的学生，楚老师不由地多了份亲切。
　　“不了，没什么特别想买的，谢谢老师。”轩怡回答得干脆，自己真的不知道要些什么。
　　“王叔叔，你也上省城么？”轩怡看向小王。
　　“是啊，去省政府送份文件。”
　　“啊，那你们还真巧啊！一起进省城。”
　　“是、是，听老粗唠叨着，正好又有事，就和楚老师约了一起去，这样老粗也放心。”小王回答得难堪，笑看着楚老师。
　　楚老师白了眼小王，走到轩怡身侧，理了理轩怡的头发，“你的头发长长了，疤痕终于不太明显了。”
　　轩怡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发是长了，现在随便一动都会流汗，正想着什么时候，把它剪短。”
　　“别剪短，”楚老师捏着她的头发，“你的发质很好，留长了一定很好看，剪了可惜。”
　　“可是留长了太麻烦。”轩怡辩解，一想起秀兰洗头的场景，不由地头皮发麻。
　　“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剃得跟囚犯似的，”楚老师回道，“现在城里的女孩都流行长发，没有齐腰，也至少齐肩，再烫个大波浪，那才漂亮。”
　　轩怡想象着自己顶着一头长发，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转移话题，“楚老师，这一头的长发，也得配上好的身材，你看我这样，还是算了吧。”轩怡自嘲。
　　楚老师却是嫣然一笑：“我可听说，你是操场上的常客啊，老师相信你很快就会瘦下来。”
　　楚老师拉着轩怡聊天，却是把小王冷落在了一边。小王倒也不介意，站在两个女人身边，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直到他和楚老师上了汽车，小王都没能插进一句话来。
　　轩怡目送着开往省城的汽车离开，车场又恢复了平静。太阳已探出了头来，笼罩住整个车场，车场内温度渐地上升，人们都躲到了候车室里，只在车进出时才下到场中。轩怡却坚持着守在栏杆边，忍受着太阳，不愿躲进候车室。
　　终于有一班长途车驶进了车场，在轩怡面前停下，那是隔壁县城来的班车。轩怡来了精神，先是透过车窗飞快地搜寻，寻找相似的身影，接着跳下站台，站在车门前，紧紧地盯着每一位下车的乘客，一个一个地辨认。车上的人渐地走空，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妻子，轩怡有点失落，旋即又自我安慰，这不是鹭城来的车，她应该不会在这车上。
　　时间就在等待中过去，眼前的车场，从空旷到拥挤再到空旷，人如潮汐般聚了起来又散了开来。轩怡的眼睛不曾放过，上车的人、下车的人、进出车场的人，每一位匆匆的过客都在她的眼里留下痕迹。终于，在轩怡的期盼中，第一趟鹭城来的长途车驶进了车场。
　　“呲”的一声，车停在了轩怡面前。轩怡满怀着希望，打起了精神，看得更加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位下车的年轻女性，哪怕有一点点的相似，都欺身向前，将她看得分明。只是在一次次的确认后，轩怡还是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人。她的心着急了起来，极大希望的破灭，便是极大的失望。
　　轩怡忽然觉得有点轻飘，像失了血气，两腿一软，不由地蹲了下来。也许她有事耽搁，没能赶上第一趟班车；也许她。。。轩怡在心中不断地猜想，也许，也许她会出现在下一班长途车中。轩怡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艰难地走回站台，不顾地上的尘土，在栏杆边的地上坐下，再次守望。
　　事情并未朝轩怡期望的方向发展，一辆又一辆长途汽车送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发往鹭城的最后一班长途车也已出发，消失在了大门之外，轩怡依旧没能等到她想等的人。希望越来越渺茫，已近于无望，轩怡呆坐在地上，已然没有了生机。

　　一辆长途车在车场中央停了下来，车刚停稳，车上的乘客便相拥着往车门挤去，楚老师和小王夹杂在其中，跟随着人群下车。一路的颠簸，两人都没了状态，人群的拥挤，更是将两人的穿着打乱，显得疲惫而零乱。
　　楚老师下了车，离开人群往候车厅走去，预备着将身上的物品放一放，好好地整理身上的衣服，刚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坐在地上的轩怡，不由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此时的轩怡已瘫坐在地上，头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满头的大汗，茫然的眼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楚老师不禁一惊，顾不得手中提着的东西，连忙跑过去蹲在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轻轻地摇着她。轩怡迷茫地抬起头，一天的饥渴加上一天的暴晒，此时的她脸色通红，双眼迷离，竟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楚老师的怀里。
　　“你在这里坐了一天？”楚老师有点不敢相信，拿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想把她拍醒。“这孩子还真倔，也不知道躲一躲。”
　　“赶紧拿点水来。”楚老师对着小王吩咐道。
　　小王连忙放下公务包，从调度室里打了一杯水来。楚老师慢慢地喂了些水给轩怡。轩怡这才缓过劲来，迷糊地睁开眼。
　　“好些了么？”楚老师关切地问，又喂了点水，再将手帕沾湿，在轩怡的脸上轻轻地擦拭。
　　“我。。。”轩怡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楚老师和小王，“我怎么了？”
　　“你啊，估计是中暑，晕过去了。”小王回答。
　　轩怡一个激灵，怕是又错过了班车，连忙用手撑着起身，只是双手无力，刚撑起的身子一下子就瘫软了下去。楚老师赶忙扶住她，安慰道：“先别动，什么事等有力气了再做。”楚老师将轩怡放平，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拿着手帕作扇子，扇着风为轩怡散热。
　　张站长从调度室里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小王，朝他走来。“王主任，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听当班的说你过来，实在抱歉，刚修车回来，没能亲自接待。”张站长堆着笑，满嘴的歉意。
　　小王点了点头，也露出了微笑，“哪的话，只是有个朋友出了点意外，现在已无大碍，哪能麻烦张站长。”
　　张站长低头一看，“呀，还是个女娃子，怎么能躺在地上，赶紧地，到调度室里躺，那里有床。”
　　张站长转身正要抬高声音喊人，却被小王给拦住。“别叫了，我来吧。”小王弯腰去扶轩怡。张站长赶忙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搀扶着轩怡，将她扶到调度室里的床上躺下。

　　经过一阵休息，轩怡总算是清醒过来，看着依旧守在床边的楚老师和小王，心中满是歉意，“王叔叔、楚老师，今天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楚老师却是安慰，“没事就好，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注意。别看这天气凉了，太阳还是很毒的，容易中暑。”
　　轩怡认真地听着，点着头，勉强地要从床上起来。小王赶忙上前，帮她坐了起来。
　　“轩，你呆了一天，应该没吃东西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小王一边关切地问，一边向她挤着眼。
　　轩怡一愣，不知是不是真的饿了，听到吃的，肚子很是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这声音不大，在调度室里却是十分地清晰明确。背对着楚老师的小王，无不佩服地向她伸出个了大拇指。
　　轩怡有些无奈地白了眼小王，只好对楚老师说：“楚老师，真是麻烦你，天晚了，待会儿我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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