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周慕仙马不停蹄赶回泉山行宫，正巧赶在了欢喜欢乐快要顶不住的时候。
　　原来是侍卫统领刘恒奉了谕旨，要接她回宫。
　　欢喜推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成行，刘恒何等精明，立刻从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中看出蹊跷，因此非要看见周慕仙不可。
　　他们正僵持不下，眼见着欢喜她们就要顶不住了，周慕仙此时出现，总算解了这困境。
　　刘恒见到了她，这才罢休。
　　不过，周慕仙一整晚没睡，来回奔波那么久，早已疲惫不堪，正好应了身体不适的借口，于是便不顾刘恒的坚持，定了第二天再回宫。
　　临走，周慕仙叮嘱了一番行宫的主管，好生照看一下禾苗。
　　行宫总管自然答应不提。
　　回宫的路上，一行人经过了荣亲王府，昔日车水马龙、鲜花着锦般的荣亲王府门口，门可罗雀，朱漆大门紧闭，贴着醒目的封条。
　　一阵微风吹过，周慕仙掩住了鼻子，她闻见了一股铁锈一样的腥气。
　　车驾入了皇宫，周慕仙撩起帘子，看着外面，宫里头明显冷清了很多，少了很多宫侍宫女走动，而且，许多过往的宫侍，脸上都带着惊惶不安、小心翼翼。
　　也是，如今这番景象，谁不胆战心惊？周慕仙放下了帘子，不想再看下去。
　　一晚上没睡，连夜快马加鞭的赶路，周慕仙早已困倦不已，回了甘泉宫，当下便有些受不住，早早洗漱睡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有心到长乐宫去走一遭，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今时不同往日，华家联合萧铭灼反叛，是灭九族的大罪，太后又被褫夺太后尊号，自己这时候去长乐宫，是犯大忌。
　　等事情平息了，再悄悄儿的到长乐宫祭拜一次吧，好歹太后在世之时，对她照顾有加，自己总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做。
　　想了一下，周慕仙还是决定到兰漪殿去看看李芫。
　　正当她要出门，可巧，李芫就进来了。
　　“芫姐姐！”周慕仙惊讶，随即笑着上前挽住了李芫的手，“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刚要去看你呢，你就过来了。”
　　“整天都是你往我那儿跑，今儿省你一些步子。”李芫玩笑道。
　　二人坐在圆桌边，欢喜端了一些茶水点心上来。
　　“你这些天可好？”周慕仙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李芫知道她问的是前些天宫变的事，点头道，“我无碍，叛军并没有惊扰到我半分。”
　　周慕仙见她的确面色红润，神态自然，这才放宽了你。
　　“你呢？”李芫叹了一声道，“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也别太担心，你家大哥吉人天相，会逢凶化吉的。韶音……，她是个没福气的，不过好歹留了两个孩子，你家大哥也有个念想。”
　　“大哥已经醒了。”周慕仙眼神晦暗，抿了抿唇，顿了一下，“逝者如斯，生者已矣，大哥他会想开的。”
　　“那是最好不过了。”
　　“宫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周慕仙道，“我昨儿回来，瞧着各处冷清了许多。”
　　她家二哥，也只是说了大致情况，至于宫里头的事情，也只捡了重要的说了，至于具体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周慕仙如今，还是不太清楚。
　　“萧铭灼叛军当时攻打皇宫，当时陛下不在，里面又有太……”李芫看了周慕仙一眼，“又有人支援，一路势如破竹，宫里头一片混乱。叛军攻入后宫，见人就杀，杨婕妤等，以及众多宫侍宫女，都在混乱之中，被叛军斩杀。后来，侍卫统领刘恒，也就是如今整个皇城禁卫军的都统，及时带了人马赶到，没多久陛下还有你家爹爹和大哥带领的人马也到了，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乱。”
　　“如今，整个后宫，除了你我二人，就只剩下刘锦了。可刘锦据说是被叛军吓着了，得了失心疯，整天胡言乱语，陛下将她禁足在她的宫中了，免得出来乱了宫中规矩。宫侍宫女，死了四百多人。整个禁卫军，连同后宫的侍卫，约摸着也损失了上万人。”
　　李芫说完，周慕仙没有说话，二人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人！
　　一场夺宫，居然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叛军尽数斩杀，陛下说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多少人？”
　　“萧铭灼荣亲王府上上下下一千三百二十人，华家九族，三千六百一十七人，还有叛军五万人。”
　　周慕仙抿了抿唇，内心震动。
　　不对，周慕仙眉头一皱，萧铭灼手上有五万皇城守军，华家手上，握着京畿重镇洛城十万守军，怎么着，也能合计出十五万人，怎么只有五万人马？
　　这么想着，周慕仙就问了出来。
　　“洛城守军将领雷霆不甘与反贼为伍，临阵倒戈，投奔了陛下。”李芫平静地道。
　　临阵倒戈，周慕仙唇角微微一动，怕是早有预谋吧？
　　好一出郑伯克段于鄢！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萧瑾煜。这段时间，她试图去敞开心扉，接纳他，然后，她渐渐觉得，他是个极为宽容温和之人，对她更是纵容体贴。
　　她想着，他虽然是皇帝，可到底也和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还是可以和他好好相处下去的。他对她是不是那种爱都无所谓，自己也总可以和他平平静静过了这几年。后来若是他对她没了这份情谊，她也可以潇洒地离开。
　　最起码，不用那么费尽心思躲避他，惹他厌烦。
　　可如今，这样的雷霆手段，让她一阵后背发凉。
　　这要多深沉的心计！
　　这般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的谋划，岂是一朝一夕？
　　自他登位以来，一直对萧铭灼纵容宽和，加官进爵，对华太后尊敬孝顺，对华家更是提拔重用，嘉赏不断。可如今，一朝收网，斩草除根！
　　对亲兄弟尚可如此狠决，对别人呢？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不断的周慕仙，李芫眼神莫名，她低眉敛了敛情绪，抬眼笑着捅了捅周慕仙的胳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慕仙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没什么。”
　　“对了，”李芫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了她面前，“呶，早前要送你的。”
　　周慕仙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放在掌心反复看着，口中不住赞叹，“芫姐姐果然最是心灵手巧的，这手工，再找不出更好的了。”
　　然后，将荷包系在腰间，站起身到李芫身边，“和我这身衣裳正配，更添风韵，是不是啊，芫姐姐？”
　　李芫一笑，“你倒是不谦虚。”
　　周慕仙的腰间，挂了不少挂饰。一个是白色绣着绿竹的精致的小荷包，用五彩丝线搭金线打洛成丝绦。一个是她的淡黄色修竹荷包，还有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玩意儿。素来，李芫也不留心这些，这是那串东西很别致，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芫姐姐喜欢这个吗？”周慕仙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那串玩意儿，作势解下来。
　　“没有，我一向不喜欢带这些叮叮当当的佩饰，没得碍事。只是看着稀奇，倒是没见过。”
　　周慕仙解下佩饰，递给了她，“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什么，芫姐姐若喜欢，就拿着把玩吧。”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既然不嫌累赘，愿意挂在身上，可见也是重要的。”李芫笑着接了过来，“我啊，欣赏一番也倒罢了。”
　　那一串东西上面串着九颗羊脂玉的玉珠，中间是一块玉珏，旁边配三个弯月形的东西，像什么动物獠牙，那孔眼有些微磨圆，一看就是长久佩戴的。李芫将玉珏翻了过来，只见后面镌刻着一个字——“慕”。
　　慕？这是什么意思？周慕仙的慕？还是爱慕的慕？
　　这东西，若她没有看错，貌似是北狄国男女互赠的表达爱慕之情的物件，称为久情。据说，这配饰的含义是慕之长久，此情不绝。若是在玉珏上镌刻喜欢之人的名字，就是求爱之意。
　　“这东西倒是稀奇，不像是我们乾国的佩饰。”李芫将佩饰递给了周慕仙，笑道。
　　“哦，就是在街头看见的，觉得入眼，就买了下来。”周慕仙随手将佩饰挂在身上，“据说这东西是北狄国那边传到我们这里的。”
　　其实吧，这是前一段时间，萧瑾煜送给她的。不过，她不想让李芫觉得自己带着萧瑾煜给的东西，误会自己对萧瑾煜有什么心意，所以随口邹了一个借口。
　　“自己买着玩儿倒也罢了。”李芫微微一笑，“好在不是什么人送的便好。”
　　“嗯？”周慕仙疑惑地看向李芫，只见她笑容淡了些许，轻笑道，“其实吧，我这些天想一想，你当初说的也不无道理。潇潇洒洒、不争不抢的在宫里头待上几年，到了年龄求个恩典放出宫去，也挺好。”
　　“这却是为何？”周慕仙有些不解，前些天芫姐姐还不是这么说的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固然很好。可哪里那么容易坦然，那么简单就能淡然？能平平静静过了这几年，再平平安安出宫，就很不错了。”
　　周慕仙眉头微皱，总觉得李芫似乎有些感慨，有些欲言又止，“芫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李芫摇了摇头，“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她不说，周慕仙也不好勉强，只能想着以后慢慢探寻。
　　李芫站起身，悠悠走到了她面前，给她整理了一下刚才系的有些歪斜的佩饰，直到调整满意了，才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周慕仙点了点头，目送着李芫离去。
　　她觉得很不对劲，李芫临走的时候，看她的目光，有一股隐隐的哀戚之感。
　　不过，周慕仙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她觉得，可能是最近后里头事情太多了，芫姐姐可能有些吓着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竟成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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