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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如轩被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申府住了整整五日。这家主人不知有何打算,看起来并没有要放她回去的意思。
恐怕留她驱邪只是借口,扣为人质才是目的。原先已盯得够紧,现在变本加厉直接囚禁,大概浊原那边有什么动静让申由觉得不安,或者……还有其他缘由?
申府的下人个个缄默,对她恭敬而疏远。如轩听不到任何闲言碎语,一整日身边少有人声,她甚至都以为这些卑躬屈膝的家奴也是哑巴。
今晨终于有人对她说了两句话,是赌气离家十天才刚从娘家回来的主母何氏。女人衣着华丽,盛气凌人,走入后花园看见独坐在亭中的少女,不屑掩饰眸中的鄙夷,斜眼打量着如轩:“哟,就是这么个姑娘。我当有多漂亮呢,不过也就是寻常人家闺女的模样。”
如轩面上淡然,起身屈膝行礼。她听得出此话飘浮,纯粹是为了膈应人,不用当真,自己容貌如何她还是清楚的。何氏真正瞧不起的只是残疾罢了。
女人摇着一身佩饰在侍女的簇拥下离开。如轩望着那道背影穿过拱门去了前院,应是去见申由。
她想了想,提起裙角跨过水池,避开错综复杂的花间小道快速跟去。
偷听的事不是没干过,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但她抑制不住心间忐忑,走至大厅附近,突然被仆人叫住时差点跳起来。
“小姐?”女仆见惊着了如轩,吓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小声询问,“您找我家家主可有什么事?”
如轩一时怔住,心道申府的下人还真够机灵。
仆人又问:“需要我通报一声吗?”
如轩连连摇头,转身就走,那边大门忽然打开,另一家奴出来,恰巧望见如轩背影,张口道:“小姐留步,家主邀您进屋,有事相谈。”
如轩心惊肉跳地驻足,平复一下心绪,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厅堂内很是阴暗,门窗紧闭,光线不入,架上数盏灯火映亮一隅,透不过低垂的重重帷幕。如轩随女仆转入里屋,奇怪怎会有人将住处弄成这般阴森森的样子。侍女拨开帘子,申由与其妻子的身影出现在大堂上,才有争吵声传来。
“我看你就是有病!先把儿子送去狼山那么危险的地方,又把那满身晦气的哑巴给接来家里!你成心要赶我走是不是!”申主母哭得厉害。
申由无比烦躁,甩袖骂道:“你这死婆娘懂什么?一天就知道嚎。我做什么你管得着?”
“我怎么管不着?那是我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
两人骂的激烈,都没注意有客人在旁边看着。仆人也不敢出声。直到申由命人把主母拉了下去,侍女才上前小声说:“家主,如轩小姐来了。”
何氏哭花了妆容,到如轩身边狠狠瞪她一眼,气冲冲地离开。
如轩只觉好笑。这家人的脾性果然都很古怪,难以捉摸。
她走去申由面前,那位大人忙请她坐下,又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
难为申由明明并不喜欢甚至厌恶姬岳之女,还要表现友好。也难为如轩空有一颗想拆了他家房顶的心,却只能装作乖巧。
申由自说自话,叹息战况,三句不离远在浊原的姬岳,视线不在少女身上,余光却始终未移开过。
如轩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点头致谢,听那寒城之主道:“最近打那一仗,你父亲又损失了三千兵士。人手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住。”
杯中水面微动,扰乱了倒影,晕开些许原本隐匿于心的惊慌。如轩凝视片刻,小泯一口茶,目光清明地望向还在说话的申由。
“寒城的兵力不多了,只能去借祭城的,只不过祭城统领那人,比较吝啬。”申由玩弄着手里的花觚,幽幽道,“要分出大批人马来支援这边,人家不是很愿意呀。据说祭城灵山一带也有山匪作乱。而且最严重的是,就在昨日,那里有人被妖魔所害!唉……自身都难保了,更不能大方地派兵来助喽。”
如轩静静听着,捏紧了茶杯。
“但事情也有转机。”申大人将酒器放回案上,对她挑眉,“几天前来寒城的那位仙人,那可是北荒前任国师,灵山苍幽阁之主风歧。他答应为祭城除妖,不过提了个小条件,要祭城统领借兵给姬岳。”
仙人为什么要帮我父亲?如轩蹙眉。
申由从她眼里看出不解,笑道:“仙尊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本来无需什么回报。只是这次,他遇上了些麻烦,门下弟子之中有人中了妖毒,需要一名体质阴寒的女子助他解毒救人。”
如轩回想起当日那幕,恍然明白过来,用手指向自己,张了张口:我?
“正是。”
……
如轩呆住了。
原来那位仙尊当初说有求于她的,便是此事?
可是……体质阴寒的女子,为什么非她不可?
如轩咬了咬唇,用手势询问:我父亲同意么?
申由看懂了她的意思:“放心,姬岳知道。仙尊为请你过去相助,都已先帮了你父亲那么多,他还能不同意?再说了,他本来就打算送你去祭城。”
如轩盯着高坐主位的那人,难以分清他所说是真是假,再次用手比划了下。
“要先回家?”申由抬起眼皮瞥她,已经有些不耐烦。
如轩神色笃定,点头。
“回去干什么?找那姓莫的管家商量?哈。”申由笑笑,“如轩啊,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小姐受邀去祭城,他一个下人有权利管?这些年你该不会是拿他当爹了吧?”
如轩攥紧双手,申由过来拉起了她,言语又温和起来:“别怕嘛,明日伯父亲自送你出城,路上都有卫兵护着,保你平安抵达祭城。至于你的管家和乳母,都不必带上,那边有人伺候。他们也得看家不是?”
如轩往后退了退,不想与他挨得太近。思索半晌后,再次点头。
“这就对嘛。今晚再好好歇歇,东西不用收拾,明早都会给你备好。”申由满意地说完,又遗憾道,“唉……还想再多留你几日照顾照顾来着,可惜啊。”
他上下扫了眼面前这标致的姑娘,忽然瞄见如轩腰间的玉埙,觉得眼熟,便问:“这小玩意,哪里来的?”
如轩一惊,来不及护住,玉埙就被申由拿起来看了看。
“原来如此,怪不得。”寒城之主像是认出什么,若有所思,将东西交给少女,笑道,“这东西是你捡到的吧?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吗?”
如轩顿了顿,摇头。
“昔年有外来人向君上献了两枚埙,君上将玉制的赏给了受宠的夫人,夫人又给了大公子,大公子则将它送予自己的表弟,我的儿子申何。算了,瞧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别紧张,现在你拿着就是你的东西。”申由拍了拍如轩的后背,“你看,咱们两家还是有缘,犬子丢的东西还能让你给捡着……”
如轩被申由送出厅堂,回到房里,心中琢磨:君上有两位夫人,玉埙给了申夫人,那陶埙便是给了……已逝的端木夫人?后来又到了子秦的手中。
这么说,原来子秦真的贵为国君之子!
这些年她偶尔想起儿时初次听见的那声咳嗽,之前的人语虽然已记不清,但能带给她些预感。子秦并非只是普普通通的修行者,哪怕她希望他是……
一国的公子,应该……会娶别国公主吧?
窗外天色青暗,阴云逐渐集聚,看似又将降一场雨。如轩抚摸着手中的玉埙,耐不住骨子里的自卑作祟,使得心情低落了很多。过会儿忽然又讶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我喜欢他吗?
开什么玩笑,只见过一面而已。可是已经聆听了六年。
白衣少年,温文尔雅,活波有趣。原来他真的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啊……
眼盲?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哑巴呢。
等等。哑巴,和瞎子?并且是平民,和贵族……
天哪我在想些什么啊!如轩又是兴奋又是懊恼,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使劲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闭目时黑暗中莫名浮现出姬如轾来。
那家伙要是看见她这样子,肯定像瞅傻子似的极其欠揍地盯着自己看,没准还会说:“猴屁股长你脸上了?”
这么一想,如轩立即恢复正常,长出一口气把心里那点痒痒赶走,确定她还是那个冷静淡定的姑娘,形象没有崩。
仔细回想,有一点很奇怪。子秦应是对她无话不说,可却从来不曾提及自己的身世。那个少年不像是会避讳这些,或许小时候那场大病让他失忆了?似乎听他讲过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楚来着。
失忆也好……送去灵山,相当于被亲人抛弃。如果记着,应该会很难受吧。
如轩这边脑海里想着子秦,另一边脑海又抑制不住地冒出姬如轾的身影来。她用拳头锤了锤脑袋,告诉自己:如轾被送去狼山……那、那是他活该!而且又没谁抛弃他。
如轩在心里对着那苍蝇一样赶不走的身影大骂:我在这想子秦呢,你凑什么热闹!
好不容易彻底冷静下来,她又思索:牵扯到那位仙尊的事,申由应该不敢撒谎。那么我真的必须去祭城吗?
好像,也并无其他选择。
她很多时候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不痛快。
命运似乎早已被安排好,注定了她要任人摆布,像一只牵线木偶,亲人牵着她,仇人也牵着她,轻轻一用力就能拉她转向。飞上苍穹或坠入深渊,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如轩感到疲惫。被禁制久了的那种疲惫,不能随心所欲的疲惫。可是她能做的只有强迫自己不在乎。做不到的,就越来越不在乎……
日子会这样愈发无聊下去,除非有朝一日遇到能逼她挣脱束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的事。一生的辉煌,莫过于此。
只是那将会在多久远的未来?
漫漫长夜不曾合眼,她在莫为和乳母万分担忧的注视下坐上申由为她准备的马车时,还在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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