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随着阮经年的动作，一道清新洁净，犹带一股寒气的幽香渐渐逸散开来，直至满室芬芳。

　　郭婞直成名多年，也曾游历四域，见多识广，却也没听过“玉生雪”的名号，不禁感到有些好奇，遂细细闻了闻。
　　那如冰似雪的气味中，酒气似乎微不可察，但只消多吸两口，便觉口舌生津精神一振。
　　这正是顶级名酒才有的特征。

　　她瞬间两眼发光，赞了一句：
　　“好酒！”

　　得到郭长老的认可，阮经年的神情当即得意洋洋起来，浑身来劲，挨个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还炫耀似的冲前面没支持自己的元渺几人晃了晃酒杯。

　　只可惜元渺也不算什么老实人，见状一点都不尴尬，坦然地回了个笑容，在郭长老带头一起举杯后，直接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这玉生雪虽然名声不显，但确确实实是坛好酒，阮经年这回还真没说谎。

　　酒一入喉，没有什么辛辣之感，反而比水还要柔和些，像是被丝缎包裹着，再怎么咂摸品味，也感觉不到任何棱角。
　　等顺着食道滑落腹中后，元渺身上的各个窍门都发出微微的暖意，本就松动的境界桎梏越发摇摇欲坠。

　　花脍宴的十二道菜已是琳琅满目甘旨肥浓，再加上阮经年的美酒，更是如同天宫乐宴，足以让人忘却烦忧。
　　这一场饕餮晚宴，可谓是众人皆欢，大饱口福。

　　东州客栈占地面积颇广，与淮雁楼类似，不同于寻常客栈，前边特意建了几座酒楼。
　　几座酒楼互相之间由悬空回廊连接，呈品字形排布，各有九层，下六层为正常石楼，最上面的三层却做成了宝塔形状，层层收紧，全都是上等包间。到最上面的宝塔尖端，更是直接做了一个占据整层的偌大房间。

　　元渺她们所在之处，正是最前面那座楼的顶层包间。
　　九为极数，该楼宇又在品字的顶端，此包间实为东州最尊贵之处，等闲不会动用，只提供给少数贵客，一次晚宴便价值千徵。

　　不过如今在这个包间中的十人，绝大部分都对这种特殊待遇并不敏感，也毫不在乎。
　　东州楼在石林城最热闹的街道中段，为了给贵客们营造出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优越感，房间八面都做了木雕的窗，凭栏看去，能轻易瞧见底下的人流穿梭。
　　修士不惧冷，又加之酒暖人身，这些窗户早被打开透气。
　　明月当空，凉风涌入，轻薄的纱帘波浪般起伏，恍惚间仿佛身边有云烟环绕，一步踏入仙境，只剩下隐约的市集喧闹声提醒她们尚在凡间。

　　一口佳肴，一杯美酒。元渺并不觉醉，但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她被这景象熏染，脸上也不由飞起两片红云，黑白分明的瞳孔亮得惊人，只觉得浑身飘飘悠悠好似一阵风。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要舞剑。

　　兴之所至，自当尽兴而为。
　　元渺倏然起身，翻手召出本命长剑，几个纵跃便到了塔顶，在那倾斜的瓦片上如履平地，站得稳稳当当。

　　眉如青峰，目若寒星。
　　剑光点点，银辉片片。

　　元渺出手即是一个大招，剑尖划过一个圆满的弧度，指向被月色浸润的苍穹。
　　高台多悲风。塔顶风声阵阵，她一身绀青衣袍被吹得鼓起，束起的长发也在风中乱舞。
　　可她的身躯，却依旧岿然不动，任凭狂风拍打，肌肉紧绷的手臂也没有一丝的晃动，出剑之时的动作完美至极，平稳地仿佛不受任何影响。

　　应暗修士是夜晚的王者，而黑夜里格外浓郁的暗元素，就是她们最忠诚的士兵。

　　随着归元剑的舞动，石林城附近的暗元素疯狂盘旋而来，在东州客栈的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飓风状漩涡。
　　就好似天也被这一剑给刺透，周遭的一切都将被沉寂的黑吞没。

　　云被打散，月色被遮盖，万千星辰蒙上一层黑纱。
　　在这一刻，天地都黯然失色，只有塔顶高处那遗世独立的身影分外清晰。

　　忽然，自远处山峰上骤然射出一道耀目的白光，直冲天幕，以分外强势的姿态在漩涡中撕开一条通道，打出一个缺口。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在那缺口中，正好露出半边明月。

　　被这道白光乍然击穿招式一角，元渺脸上却丝毫不见怒气，反而嘴角上扬，目光中透出了然之色：
　　这等斗法，她早已十分熟悉了。
　　只是，虽不会觉得生气，但经此一遭，她也更被激起了斗志。

　　元渺眉眼含笑，手上动作却未停，转身一个剑花过渡，又再次出招。
　　在她身后的暗元素经过身体，如同千军万马倾巢而出，带着决然之气扑向那道光束。

　　一时间，光暗互相侵噬，久争不下，明月时而露出一半，从地面望去，仿若天上横空现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形。
　　此时城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游人居民皆被这异状吸引，纷纷驻足，或是推窗开门，探头来看。

　　许多来参加石林盛会比试的修士此时此刻也被惊动，有御剑的武修离得不远，已经动身赶来，隔了一段距离飞在半空中，凝神观察着塔顶之人的招式动作。

　　逐渐在空中聚集成一片的修士们年龄不一，但都还算是年轻一辈，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有不少甚至是刚中断不久的第六十六届运灵大比的参赛选手。

　　小辈们尚需通过参加各类比试扬名立身，获得更好的资源，这就要求她们必须尽量摸清竞争对手的实力，因而现在这些人也对元渺这非同寻常的招式威力尤为在意。
　　修士目力大都极佳，她们看出塔顶人的年岁与自己相仿，甚至应该说更年幼些，在这个时机出现在石林城，很难不让人想到即将到来的盛会之比。

　　三三两两分布的人群中，开始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声。

　　“哎，我之前为了突破闭关了几月，没关注修界变化，这位道友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能控制这么浓郁的元素之力，不简单啊！”

　　“看装扮，是东域万象宗的弟子吧，我倒是听说她们宗门之前有个喻知乐很是厉害，早几年就做了宗门传师，负责教导新入门弟子了。但看模样，应该不是她吧？”

　　“肯定不是！喻知乐那是应光修士，用的本命法宝同尘剑是白金色，和这位道友手中的必不是一把。要我看，远处那道白光才是喻知乐所发，她之前好像被派去千仞门了，正好是那个方向。”

　　“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参加过运灵大比，眼前这个是喻知乐同师尊的亲师妹元渺，应暗修士，这届运灵大比要不是中途打断，最后的头名定是她的，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被最后这段话道破塔顶之人的身份，周遭竖起耳朵旁听的修士纷纷咂舌，再度抬头看过去的目光中更添几分忌惮。
　　这可是一大劲敌啊！也不知几日后的比试中，她会有怎样的表现，恐怕会更出彩吧。
　　毕竟，原本几乎到手的头名从指缝中溜走，总是会让人憋着一股气的。

　　元渺眼角余光能看到下方聚集起一堆修士，在朝着她指指点点，但她现在已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去关注这些了——
　　体内有股阵痛愈来愈强烈，伴随着筋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喀哧声响，共同形成一种她并不陌生的预感。
　　境界关口已动，她要突破了！

　　就在这预感跳出之后的下一刻，元渺当即做出决定，送出最后一波暗元素时调整了发力方式。
　　修士打下基础后学习的招式精妙无比，即便是发力上一些极细微的差别，也会导致最后招式的呈现大不相同。

　　因此，当她这一招送出后，并未如半空观望的修士们所想一般，继续填补漩涡被白光打出的漏洞，而是在抵达前便倏然炸开。
　　涌动的气流将那看起来如同太极般的景象生生搅散，宛若天地伊始混沌未分时的情形重现。

　　这突如其来的“失手”让人颇为摸不着头脑，修士堆中，再度响起交流声。

　　“怎么回事，这是出招失败了？”
　　“不能吧，不是说实力很强的吗，前面有人说都修满纽幽窍了，哪里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情急之下也说不准呢，跟她对抗的可是喻知乐！”

　　元渺勉力完成的最后一招，当然不是她马失前蹄出了错，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讯息：
　　师姐妹俩在宗门时不知交手过多少回，早已有了非同一般的默契，也定下了中断比试、先作和局的暗号。

　　她还是很要面子的，被城里那么多人围观，即使突破在即，也要先安排好退场的情形，总不能太过狼狈。

　　好在另一边的喻知乐心领神会。站在林中看到这一幕后，微微一笑，也扬起长剑挥出一招。
　　在群山掩映、清风吹拂下，她的动作流畅潇洒，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姿态。

　　与黑相对的白落后一步，也迅速冲天而起，加入搅动风云的场景，为异象的消散提速。

　　几息之后，天朗气清，月照石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空依旧是人们熟悉的样子。

　　游人居民见奇景消失，留恋地看了两眼便又忙回自己的事去了。
　　聚在一起的修士们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喊道：
　　“哎，等会儿！白光也打出这么一招，好像不太对啊？这应该是她们结束对决的信号吧！”

　　听到耳边传来这句话，接着又有许多赞同声，元渺总算放心，收剑入鞘。

　　然而，就在这瞬间，周围还未散去的暗元素突然又朝她的身体席卷而来。
　　庞大的元素力量硬生生地拓宽了她体内的已有经脉，又像还不满足似的，冲出原有路线，强行再延伸出新的一段。
　　而在这段新经脉的尽头，暗元素冲劲不减，虽然改变了运行路线，但依旧以高速状态盘旋着，像是将外面空中已经消散的漩涡塞进了人体中。

　　元渺被身体变化带来的强烈痛楚所刺激，收手后也不敢于塔顶再多停留，咬紧牙关连忙跳下来，在檐角伸手一勾，扭转身形从开着的窗户中窜入房内。
　　来不及看清郭长老她们的脸色，她进屋后立刻盘腿坐下，闭眼屏神调息，整个人都进入一种特殊玄妙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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