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风须臾

作者:原胖胖减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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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龙莲


      龙莲其实哪里都没有去,更没有赖在床上睡回笼觉,她就倚在门边的雕花漆柱上,借着冬日晴光怀望寥寥天地。所有窗户都被她锁死了,外面打着旋的晨风,也被格挡在外面。起初还会有些许风声钻过门枢的缝隙,吵得她心烦意乱。

      世事纷繁如雪霰,得此梦中一身。可叹一时踏入这万丈红尘,纵有三清之意,亦是不能脱于世俗。天生一副好模样又待如何?生逢乱世,只怕倾尽一切,不过成就了他人布下的浩大声势。可她不甘心跋山涉水、过尽千帆,只待一段终有时的绝响。除了刀,除了智,她还有美,只需黛眉长敛,曼睩螓首,来日月色分明,便可照刃霜寒。

      描着金线的小漆台在昏暗的大屋里,反射着漏进来的熹微晨光。几上摆着的细颈银瓶,瓶子里原本插着一只兰花。她甚至还能回忆起昨晚那朵花,刚刚被她亲手插、进花瓶时,沾着露珠的花瓣和花蕊——它们在风中一起一伏的样子应该很好看吧。现如今,瓶子倒了,水撒了一桌,甚至流到了地上,在上好的毛毡毯子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湿迹。那朵花也像被霜打了,蔫蔫的。她站在这里看不真切,不知它究竟是扁平地伏在桌上,还是飘在那层薄薄的清水中。

      她就这么站在轩窗前,怔怔地看着那只兰花,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方才小铁来敲门,到现在还没有离开。以他那个性子,不是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就是已经神游天际了。

      想到小铁被吓一跳的滑稽模样,她掩口偷笑一下,猛地转身,一把推开了门:“你究竟要在外面站多久?”

      苏铁惜被她吓了一跳,正欲转身,脚下却一个踉跄,被他随手乱放的黄铜水盆绊住。他面对着龙莲,于礼法不好回目四顾,就一边极力保持着平衡,伸出手去乱摸一通,原本都站稳了,却被龙莲一巴掌推在胸口,提着的一口气当即泄了,摔了个正着,水盆也翻了,漂着花瓣的温水洒了他一身。

      “姐姐……”苏铁惜嘟囔一句,看龙莲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显然尚未梳妆。“云姐那里准备得差不多了,客人们也都要来了,你不该准备准备么?”

      “可是我紧张啊,但紧张有没有用,我就想着拖延一下。”龙莲摊开双手,看向屋角飞檐,眉宇间尽是讥诮。恍然间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掠而过。“你看,这么多年,我还和之前一样,只盼着晚些起床,夜晚就能迟些来临。”

      她说罢从宽袖里取出一把精致的乌木梳,当着苏铁惜的面,侧着头,将微微有些蓬乱的长发理好。似是转眼间,一个咋咋呼呼的黄毛丫头,就成了一个妩媚的女人,满头青丝垂落,衬着一张无妆的面孔姣好清丽。龙莲见苏铁惜依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眉尖微蹙,“上次看的书上明明说女孩子梳头的样子是最美的,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幅呆呆的死样!”

      “什么名字的书?”苏铁惜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他知晓龙莲说话的习惯,不顺着她说的接下去,她铁定会设个小圈套,让他出糗。自龙莲入天启,仅仅是一晚,天启城中便是风声鹤唳,虽然各方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可整个月栖湖已经静得如一根绷紧的琴弦,经不起半点周折波澜。若是如今他因为一点儿小事错过了重要的关键,他只怕护不住他这个姐姐。

      “仅知道名字有什么用?不陪我进屋看看我新买的话本?”龙莲说罢就把苏铁惜往屋里拽。

      “小铁,帮我分一下……”易小冉过来找苏铁惜帮忙分酱菜,正巧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脸上又是一红,继而又白了几分,最后看着两人笑得暧昧,“打扰了。”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那小子还算挺有眼力的嘛,”龙莲一手叉腰,一手搭在苏铁惜肩上,翻翻手拍了拍他的肩背,“走,姐姐给你看看什么叫珍藏!这些年女孩子们最钟爱的那些话本,我都有,还是最好的手抄本!”

      苏铁惜则愣了半晌,一时也不知道易小冉到底明白了什么,又打扰了什么,只是觉得他那个眼神……虽然说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同僚是不对的,但苏铁惜怎么想,都觉得那眼神实在是猥琐至极。

      在龙莲那边听了几个或悲伤或圆满的故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用午饭的时辰。苏铁惜对姐姐一如既往的善变无所适从,虽然没少挨书卷的当头一击,倒也囫囵糊弄过去了。

      一出门,他就被云姐叫走,说是有缇卫的军爷找他问话。

      苏铁惜心下一凛,可当他看到那军爷,当即就没了起初的不安,那是他见过的人,之前和小原一起卷了月栖湖的甜点心,跑出去汤水巷吃宵夜,就曾遇到过这人。当时小原如愿以偿的吃到了杂煮,一时太高兴,被辣油呛住,就是这人递上了一碗温凉的茶。之后隔三差五的,或是偶遇,或是小原发现了他的跟踪,虽然并没有交换姓名,但如此日子久了,也就有了些交情。如今苏铁惜看着此人目光森冷地在自己脸上扫过,那股子认真的狠辣劲儿却只让他想笑。

      “军爷不进去坐坐?”苏铁惜强忍着笑,低着头掩盖他的眼神。龙莲总是说他太单纯,想法都写在眼里,所以他轻易不与人对视。

      “杨大人不让我们踏入月栖湖半步。那女人对你说了什么?你们又做了什么?”缇卫问得森严冷漠。

      “她给我看了收集的话本,还给我讲了几个小故事……”苏铁惜说着,忽然觉得很开心。他在天启认识了小原、易小冉,还有眼前这个恪尽职守,有时又有点儿冒冒失失的缇卫,如今姐姐又和绘影组的大家一起来了。虽然此行危机重重,但到底大家终于又凑在了一起,而不是各自分飞。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家又能回到儿时,坐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玩那些促狭的游戏。

      月栖湖棠棣屋,细口水晶瓶里已经换上了并蒂白莲。一朵深绿的碧云下,露出点点粉白色的花盏。郁郁葱葱的颜色,一如草木纷繁的盛夏。偶尔香风拂面,丝丝暖意淌入心底,恍然如临湖观景,踏堤游莲海。

      龙苦无声无息地站在熹微晨光刻意绕过的阴影里。他就这么站在那里,若不是他出声,怕是不会有谁注意到他的存在。

      “大家姐……”

      “阿五怎么支支吾吾的,”龙莲背对着他,解开自己的领口,语气淡淡的,似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胸前那枚精致的琉璃扣上,“再这么忸捏,姐姐就要生你的气了。”

      “大家姐……”龙苦最后的那点儿犹豫被龙莲回眸的一个眼神,撇到了一旁。他微微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人要见你。”

      “哦?”

      “是宗祠长老,紫陌君,白曼青。”龙苦说罢,猛然抬起头来,“大家姐,此人不知怀着何种心思,是不是我去挡一下……”

      龙莲低着头打量着自己要换的衣服,抬手制止龙苦再说下去:“知道了。你和他一起去打点一下晚上的宴会吧,我要更衣了。”

      龙苦微微躬身行礼,再回头正撞上了一双同样锐利的眸子——龙森。龙苦撇撇嘴,暗自摸了摸钱袋。这是他们延续至今的游戏,若是行迹未被对方发现,就算赢,输了的人要请客吃酒。两人在大家姐面前不好放肆,四目相对,便已心照不宣,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带门的时候,龙苦忍不住微微抬眼,目光在龙莲的背影上流连片刻。龙莲已经抛掉外袍,反手自后颈将满头墨发拢起,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后肩,肌肤如同浸透了前夜月色,皎洁无匹。

      龙莲不似往日着男装,而是披了一件牙白的宽袍,银线钩领,水纹云绣,衣袂长垂。腰间嫣红的腰封以暗线绣着层层如火莲纹,发饰不算多,不过一支镂空莲花纹的白脂磨玉发簪,式样精简,作工却再精细不过,配着她不曾离身的“枯红血”,绝对称得上别致。此刻她正在曳地的垂幔里,如一个怀春的少女,取了一支紫毫细细地描画着新月柳眉。

      曾有个酒醉的男人对她说,女人离了男人是活不下去的。

      她不信,所以她杀了他。男子可以做到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自小就在学习,自出师亦是从未手软,甚至比其他男子做得都好,都要完美。在她眼中,除却爱着她,她也爱着的弟弟们,其他的人与事,无非是或多或少的数字。

      多少男人都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可他们来来往往,终是没有一个人可以驻足停留——相处既是交易,他们没有让她破例的资格,也没有留下来的筹码。只是今夜,他们又将重聚,不为畅叙旧情追忆往昔,只因当初在宛州她帮了他们一把,如今到了天启,自是轮到他们还下亏欠她的。

      她的盛装不是为了那些庸俗的俗物,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忽然想仔细看一看这个尊贵无匹的紫陌君,是否如人所说那般玉冠广袖,一身高洁。

      龙莲一手托腮,对着银镜中的自己调皮地眨眨眼睛:女人杀人,以美。可是美丽会随着时光的漫天大雪,湮没成一片故园残红。所以她要拼在凋零之前,伴着身边翻涌的流云一起,胜放在万丈晴空之下。

      在那之前,她需要凑齐足够的筹码,从诸多选择中,挑出一个最合适的价钱买下他们所有人的自由。毕竟,这世上不论多么珍贵的东西,都一个标价。有标价,那么就不算难事:没关系,我办得到的。

      “可我真的好想遇到一个不知价格的东西,也好让我见识所谓……”她轻轻抚上自己吹弹可破的脸颊,无声地笑了,“所谓,劫数。”

      龙莲曾许过无数的或大或小的愿望,只是她从未想过此刻的一句玩笑戏言,竟然一语成谶。隔着朦朦胧胧的垂幔,只一眼,白曼青只看到了一个袅娜的翩翩身影。在如烟似霞的轻纱后,模糊成一抹他所能望及的岁月里,那是一片无法看透的困惑,有着黄昏的婉约,夙夜的缠绵和清晨卷帘的清霜。他甚至隐约可以看到她独坐窗前,初试梅妆之时,对着一双素手呵出的一团热气……但他不能沉思,也不敢,只能故作镇定地认真地走下去。

      只一眼,龙莲便知晓,她看到的,不是她必须紧握的又一个筹码,而是自己的劫,千头万绪、遥遥无期的劫难。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带着她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明明如此危险,却又明媚美好得仿佛岁月为自己绣的一幅山水。一针一线,都是清气绝尘的云飞雪落,却又有些举棋不定,只好将全部倾泻给了天空,放任天穹的诸神勾画上最雍容的月白。

      这一刹那,龙莲忍不住摩挲着放在枕边的书卷,里面有一句女主人公的判词:“妆红缘离恨,故画远山长。”初看之时,不觉如何,回过头来读上三两遍,其中凉凉的忧伤却在不知不觉间,漫漶了心田:恰似残落熹露,又像载途尘沙。晚来风起,梦里落花纷飞,铺满了整整一潭,硬生生地将天光一分作二,一半薄红,一半幽蓝。

      白日里的喧嚣,仿佛都已经静谧如浓稠的夜色,沿着窗棱慢慢淌下,却依旧流连,留下一片参差的剪影。这是一个让她看不出价码的男人,一个让她恍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留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男人,龙莲爱上了他,他却站在淡金色的帘幕外,不愿走进去。

      “离开帝都,远走高飞,你不属于这里。”只此一句,便离去。

      龙莲端坐在小漆台边目送着他离去,然后侧身躺倒在榻上,俯身于让她无法转移视线的怀抱——以自己的整个身体,和心底那悄悄萌芽的、多余的部分。她要睡到彩霞满天,最好能梦到那个没有喝醉,但依旧自以为是的男人……趁着那么多阴谋诡计,还没有准备好锋利的刀刃,折杀了美景。

      她不知道,苏铁惜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而专门在院落外,上上下下将白曼青打量了彻底。除却那副好皮相,他只是感受到了对方冷漠外表之下几近疯狂的热血:他是个可以为了守护之物,朝生夕死的疯子,却困守在雍容的仪态里,形容举止无不恪守着皇家的规范,怎么看都是个无趣又不能相托付终身的人。更不是龙莲平日里欣赏的那种男子,他文弱到甚至有些做作:姐姐究竟是为他哪一点迷惑了呢?我这么想,又是不是关心则乱?

      “小铁,想什么呢,眉头皱着紧?”易小冉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过来,“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小丫鬟,结果人家心有所属?”

      “什么小丫鬟?”苏铁惜不明就里,又怕自己的表情太过僵硬,暴露了心思,伸手顺了顺自己的眉毛。

      “是啊,不是小丫鬟,而是棠棣屋里的莲公子。”易小冉贼贼地笑着,将食盒递给苏铁惜,“喏,这个美差哥哥赠你了,给你心上人送去吧!”

      “小冉,你想错了。”苏铁惜接了食盒,自知自己嘴笨,不欲与他理论,正要走,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云姐叫咱们去把棠棣屋的窗户都用铁条封上……”

      他还没说完,易小冉就撒丫子跑远了:“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是啊,风声太大你听不清。”

      苏铁惜猛然转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袍男人。但见那人没头没脑地搭了话,就耷拉着眼角,哈欠连天,一幅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可那目光却骗不了人,能这般无声无息地进入月栖湖而未惊动各方势力,足见对方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苏铁惜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却在对方的手搭在他肩头那一瞬,骤然放松下来,装作若无其事。

      “小铁是吧~嘿嘿,俺认识你~”那人笑得一脸得瑟,“俺叫颜龙潜,辰月阳一部的跑堂,请多指教。”

      “跑堂?”苏铁惜忽然觉得自己根本跟不上颜龙潜的思路,还有,辰月里什么时候出现了名叫“跑堂”的阶位?这么新奇的东西,怎么没听小原提起过?

      “是啊是啊!”颜龙潜用绣着星辰与月的袖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官话还说得不大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夹杂着些北方的方言。若不是披了黑袍,旁人见了怕是会误以为是个乡下来的走卒。“俺就素列个跑堂!前些日子一直做文书工作,这会儿人手不够了,才被人顺手挖出来当个报讯的。”而后他忽然抬起头,哪里还有方才的愁云惨雾,但见他笑容灿烂地揽着苏铁惜的肩膀,活似两个好哥们儿,“兄弟,俺问你点儿事儿呗。”

      苏铁惜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愣,手指微微弯曲成一个僵硬的弧度,挠了挠头发,看着颜龙潜的眼睛用力点头。

      “归府,复又忆及,不能自已。

      云海之思,虽幽氲于怀,然匀散吹随。

      卿浑若仙人,犹为白云留。

      屯越之意,似乎荒忽。

      自愧渺末,无以述怀,触绪无端,皆以惘然。

      晤言遥阻,如得片晷过存,一筹住留……”

      言至于此,白曼青不由太息搁笔,将信笺付之烛火。偏偏怜惜地收敛纸灰,纳入随身暗纹小囊。

      白衣卿相,风华三千,纸上流年,最是难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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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47龙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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