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上空的乌鸦

作者:屏山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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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留孤儿的抗争


      林雨豪回到家,发现爸爸正在用剪刀裁白布。
      “爸,你这是在干什么?”林雨豪问。
      “啊,明天我们去国会请愿,每人头上扎条白布。”
      “还去请愿?上次去人家根本没搭理你们。”
      “我们这次人多,有六百多人,游行都申请好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忙你店里的事情吧。”
      “扎白布条儿有什么含义?”
      “没啥含义,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意思!”
      “还写字吗?”
      “写,写上必胜。”
      “你们这回来真格的了?”
      “对,政府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再不弄出点儿动静就没人管了。”
      “爸,我和你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
      “家属暂时先不用去。”
      “你们都是老头儿、老太太,再出点儿事咋办?”
      “谁敢动我们?谁敢动我们就和他拼了!”
      “爸,你心脏不好,经不起激动,自己一定要控制好。”
      “你放心吧!我会控制好情绪。”
      裁完白布条儿,林雨豪爸爸又从阳台上拿过几根竹竿。
      “又从哪儿弄的竹竿?拿竹竿干什么?”林雨豪问。
      “做旗呀!”
      “你们这次准备可挺充分。”
      “是啊!这次人也多。”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林雨豪爸爸庄重地把白布条扎在头上,布条上写着“必胜”两个字,竹竿挑起一面黄旗,上书“中国归国者东京联络会”几个大字,林雨豪爸爸到底当过老师,毛笔字写得还可以。
      “爸,我开车送你去吧。”
      “行,这些东西不好拿。”
      “你吃药了吗?”
      “吃了。”
      日本关东地区残留孤儿有“扶桑同心会”、“中国归国者东京联络会”和“中国养父母谢恩会”等组织,这一次三个组织一起行动,共同组织了关东地区一都七县近六百多名残留孤儿的请愿活动。国会议事堂前人流涌动,警察忙得不亦乐乎,头扎白布条的残留孤儿们列队高呼口号,五、六十岁的老人们走上街头不再沉默。有的人腿脚不利索,有的人腰已经弯了,口号声虽不是那么响亮却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政府向战争孤儿谢罪!”
      “检讨弃民政策!”
      “保障战争孤儿老后生活!”
      “提高生活保障!”

      “谁说不是呐?日本政府这么有钱,多给咱们点儿补助还不是九牛一毛?”
      “是啊!还说日本是民主国家,咱们的事怎么就那么难办呐?”
      “别说了,喊口号吧。”
      “保障战争孤儿老后生活!”
      “提高生活保障!”
      “老张,我几十年没游行了,上次游行还是□□时期呐!”
      “我也是,文刚开始时天天游行、贴大字报,你说我们这代人什么没经历过?”
      “那时候你知道自己是日本人吗?”
      “不知道,我养父是铁路工人,我家庭出身好。”
      “五七道路你走过吗?”
      “走过,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去的喀左县农村,主席培养出来的五七战士,还怕日本政府?”
      “不怕我们也老了,造反是年轻人的事。”
      “老林,你累不累?你还能走动?”
      “能,我今天早上吃药了。”
      “走不动就别逞强,你身体不好,不能和我们比,累了你就到路边歇着。”
      “我能走动。”
      从永田町到霞关,一路上有总理府、外务省等很多中央政府机关,灰白色的办公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楼里面的政客此时正喝着咖啡,听取秘书汇报,或者商量晚上去哪家料亭吃饭,楼外的游行队伍根本引不起他们的注意,充其量问一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秘书回答好像是外国人团体请愿。一些普通市民还是同情和支持他们的,有的市民停下脚步观看,有的主动索要宣传单。政府有政府的考量,开支大不必说,口子一开,什么“慰安妇”、“强制劳工”、“战争受害者”都得找上门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从中国回到日本的残留孤儿少说有三、四千人,每人每月增加十万日元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快滚蛋!好狗不挡道!”老张指着车上的右翼分子说。
      “我们还是报警找警察吧?犯不上和这帮家伙闹。”一个残留孤儿说。
      “找什么警?大家一起上,把车给他掀翻了!”老张发火了。
      “好!”
      一群人上来就推车,车上的人不干了,下来几个年轻小伙子,两边的人开始互相推搡起来,林雨豪爸爸不管那套,拿旗杆照脑袋就打,对方也还起手来。
      “打人了!右翼分子打人了!”
      “大家快上啊!打死他们!”
      老人们的一腔怒火正没处发泄,大家一拥而上对着右翼分子拳打脚踢,右翼分子虽然年轻,架不住游行队伍人多,像老张这样的“五七”战士也不是白给的。一阵混战后,对方毕竟是年轻人,残留孤儿这边也有很多人倒地。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右翼分子们慌忙上车开车就跑,地上散落了一地标语和宣传单,大家互相搀扶着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老林,你没事吧?”老张问。
      “我没事。”林雨豪爸爸摸索着从上衣兜里拿药,半天没摸出药。
      “是这个药吗?我帮你拿。”老张取出四粒速效救心丹,连忙放到林雨豪爸爸嘴里。
      “要喝水吗?”
      “不用,我含着就行。”
      “老林怎么样?老林没事吧?”另一个残留孤儿说。
      “老林,你没事吧?”
      “快叫救护车!”
      林雨豪爸爸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胳膊上缠着心电监护仪,护士小姐走了过来:
      “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浑身没劲。”
      “好,不要多说话,请您好好休息。”
      “爸,你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林雨豪守在床边。
      “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不行了?”
      “别紧张,大夫说没啥事,有点儿脑供血不足,你太激动了。”
      “是啊!都是被政府气的。”
      “真不该让你参加游行,还以为你好了呐。”
      “我没事,好了还要参加。”
      “千万别再去了,也别想这件事了,以后我和姐姐养你。”
      “哪能靠你们养?只要有一口气就斗争。”
      “行了,爸,你别说话了。”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中间用淡黄色帘子隔开,墙上有液晶电视,靠窗户有冰箱和两把椅子,卫生间门很宽,轮椅可以直接进入,病房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消毒。旁边病床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一个脸搽的挺白、抹着口红的老太太看来是老头的老伴儿,日本老太太都不怎么显老,再加上化妆,更显得年轻。
      “你们是中国人?”老太太问。
      “是,我们是从中国来的。”林雨豪用日语回答。
      “我是日本遗孤,我们是日本人。”林雨豪爸爸用日语说。
      “爸,你别说话了。”
      “哦,是残留孤儿啊?你们昨天游行了?”
      “是,因为激动,心脏病犯了。”
      “真可怜。”
      “爸,你别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林雨豪的姐姐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小女孩儿很小,也就两岁左右。
      “爸,你醒了?快吓死我了。”林雨豪姐姐说。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孩子这么小,以后别抱孩子上医院,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女孩儿不说话,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病房,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不断变换的红绿数字吸引了她,小手伸着要去摸。在屋里呆了一会,怕影响父亲休息,林雨豪姐姐抱着孩子和林雨豪来到走廊上。
      “雨豪,你怎么能让爸爸参加游行呐?”
      “我以为他好了呐。”
      “这次犯病,医生怎么说?”
      “怀疑是心梗,好在送来及时,明天要做一个血管照影。姐,你孩子小,明天就不用过来了。”
      “我能不来吗?明天我把孩子放朋友家,你店里忙得过来吗?不行你就别来了。”
      “我没事,店里让别人帮看一下。”
      “我用不用再和医生谈谈?”
      “医生很忙,我看不用了,都谈过了。”
      “医生还说什么?”
      “医生说长期心情压抑会导致心脏问题。”
      “唉!说的也是,咱妈走后,咱爸的心情一直没调整过来,这又增加了游行。”
      “忧伤肺,悲伤心,中医也是这么讲的。”
      “以后不能让他再参加残留孤儿的活动了。”
      “姐,你先回去吧,孩子该饿了,咱爸现在看没啥大事儿。”
      “那好,我先回去,明早再来。”
      日本医院不仅管饭还不用家属陪护,所有的治疗操作和护理全部由护士完成,护士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还总是笑盈盈的。林雨豪爸爸戴着心电监护仪躺在病床上,旁边床的老太太正在给老头儿削苹果,日本本州东北部山区出产苹果,青森县的富士苹果尤其好吃,隔着帘子,林雨豪爸爸听到老太太正在给老头儿喂苹果。
      “多吃点儿,吃了苹果就好了。”老太太说。
      “你给我揉揉腰。”老头儿说。
      “好,是这里吗?”
      “再往下点儿,用点儿力。”
      “好,往下点儿,用点儿力,怎么样?舒服吗?”
      “嗯,舒服,总躺着腰疼。”
      “坚持一下,过几天就好了,出院后咱俩一起去洗温泉。”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着急,我再陪你呆一会儿。”
      “快走吧,你走了我好睡觉。”
      “那好吧,我明天一早过来。”
      “不用那么早,中午来也行。”
      “还是早晨来吧,我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熏肉三明治。”
      “好吧。”
      日本妻子不论年龄大小,对老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有工作的妻子也是这样,因为日本女人从小就接受的这种教育。
      林雨豪爸爸不禁想起去世不久的老伴儿,老伴儿是个能干、泼辣的女人,年轻时在纺织厂工作,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很能吃苦,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一年,林雨豪爸爸单位分房子,他是讲师,却和助教一样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林雨豪妈妈不干了,硬是率领一家老小占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林雨豪爸爸望着墙上的壁灯,心想也许不回日本她还死不了,没来日本前,在中国也挺好,穷归穷,她那边的亲戚朋友在,起码能走动走动,遇事也有个商量,都是我害了她呀!说到底,人到哪儿还不就是个吃、穿?吃得好一点儿、穿得好一点儿又能怎样?
      人有病就容易瞎想,躺在病床上,陈年往事像演电影一样浮现在林雨豪爸爸眼前。小时候,村口的场院是孩子们的天地,场院中央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架着高音喇叭,秋天刚收获的玉米堆成了山,孩子们躺在玉米堆上,从早玩到晚。大学毕业后认识了林雨豪妈妈,那是1958年夏天,林雨豪爸爸记得很清楚,她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一条黝黑铮亮的大辫子拖在身后,脸也晒得黝黑,人长得很漂亮。刚开始处对象时,她娘家人还不同意,不单单嫌他穷,主要因为他是日本人。
      “唉,跟我真是一天福也没享。”林雨豪爸爸自言自语道。
      “爸,你说什么呐?”林雨豪问。
      “没说什么。”
      “快吃药吧,吃完药睡觉。”
      “好。”
      林雨豪爸爸看着儿子,儿子长得像妈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年轻时还好说,老的时候,老伴儿不仅是个伴儿,更是彼此的精神支柱。夫妻间相扶相老过一生是一件人生幸事,现在一些年轻人流行闪婚、闪离,言语不和就闹离婚,其实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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