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

　　神女峰四季冰天雪地，比之广寒宫有过之而不及。

　　而神女峰的神女殿住着三界唯一的上神，白络上神。

　　神女殿通体雪白，冰雕雪塑，恢弘大气，通玄真人站在大殿门前屏气息声，庄严肃穆。

　　“贫道通玄拜见上神。”通玄真人行跪拜大礼，未敢抬头。

　　耳边是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通玄真人仍旧跪伏在地，直到里面传来九天垂音，闻之动人：“不必行此大礼，起身进殿吧。”

　　“谢上神。”通玄真人缓缓起身，拱手入殿，直到站到大殿中央，才垂手而立，然而头是不敢乱抬的。

　　“说起来，这事原先还是因为我嘱托了你师傅。”裙摆曳地声渐进，通玄真人目之所及出现一袭黑色裙尾。他未曾想到，住在冰雪之巅的白络上神，竟然喜着一身黑衣。

　　“贫道也是受师尊之命送一株柳树给上神。”当初师傅传梦于他，让他即刻前往青城山山脚，将一株修出灵智的柳树收入宝葫芦，然后前往临水找一个落水之后三魂将散的人，将柳树的神魂投入此人肉身，再将柳树的原身送往神女峰交由白络上神。

　　“实不相瞒，这其实是我同根所生的……胞弟。”

　　通玄真人大吃一惊——要知道据他所闻这白络上神生而为神，原身无人知晓，却是盘古开天之前便已存在的。但他知道此事不容他妄自揣测，因此只是恭敬呈上自己的宝葫芦。

　　“多谢通玄真人为他留得一线生机。”

　　“上神客气了，贫道不过顺势而为。只不过这柳……”这“柳树”二字实在是不能叫出口……

　　“你可以唤他太素。”白络上神好脾气道。

　　“……太素上神……”

　　“他连人身都未修得，怎可称呼为上神。”

　　“太素他的神魂寄养在临水王嫣的身上，是否不太妥当……”

　　“无碍，那王嫣其实是绛珠仙子投生。当初我将太素养在天河边，他脚下有一株绛珠草，那绛珠草幸得太素庇荫，免于烈日骄阳所晒，后来修得人身离去。这一世正好投身为临水王嫣，此次借用肉身，正好还清了当初的庇荫之恩。”

　　通玄真人怀疑自己听岔了：“……您是说……仙子？”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她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却原来当初天河边的绛珠草得一神瑛侍者每日浇灌甘露，后来修成人身后，听闻那神瑛侍者下凡历劫，便一同投生，用泪还了甘露之情，本来这段尘缘了了便两相无事。但这天地之间，欠命可以抵命，欠债可以还钱，唯有情，是算不清楚的。我觉得我给你的情比你给我的少了，我下辈子要还你啊，我给你的情远远多于你给我的，我下辈子要讨还啊，一来二去不仅还不清，还越滚越多越滚越多，生生世世纠缠不清。这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之间说不完的生生世世便是这样的。

　　“这一世那绛珠仙子一气之下投作男儿身，便是临水的王嫣，那神瑛侍者知晓之后便投作了女儿身，也就是南楚的宁柔郡主。正由于这绛珠仙子心中缠绵了浓郁情意，其投生后都是多情之人。再加上王嫣宁柔两人这一世的难解情缘，王嫣的肉身正好适合太素。”

　　“上神是希望太素通过感受人间的六欲七情八苦修炼神魂？”

　　“是的，他本是与我同根所生，然而这天地万物此消彼长此灭彼生，我机缘巧合开了灵智，修成正果，反而是断了他的机遇。近日我隐约觉得离我的道又近了一步，预感我在此处的时日无多，而他的机缘也已开始，便请老君将他送到人间投个人身，若我所料不错，他出生后会渐渐开了灵智，在人间尝遍六欲七情八苦，便可登仙。”说到此，她略作停顿，道了一句，“我只是没料到老君年老眼花如此严重，是我考虑不周了。”

　　通玄真人：……合着是师尊他老人家没投准。

　　“你且随我来。”白络领着通玄真人来到天池边，她打开葫芦塞子，便见一抹绿色闪闪烁烁从葫芦里飞出来，落入天池，甫一落水长成一支手臂长的柳枝，无风自动。

　　通玄真人看看柳条，怎么看都看不出其身份不凡，难道白络上神的真身也是……

　　“我是同盘古一起醒来的，在天地未有阴阳的时候，他便是阳我便是阴，后来盘古以身证道，他即是阳，他又是阴。”她慢声道，“盘古证道之后马上回归天地，这天地便有了阴有了阳。时间万物，非阴即阳，非生即死，通玄真人，你求道的路是永远不会有尽头的。”

　　通玄对此很想得开：“求索便是乐趣。”

　　“一个人知道自己追求的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竟能做到如此洒脱……难怪老君会让你过来。”白络赞完话题一转，道，“你还需办一件事。”

　　“上神请吩咐。”

　　“太素的原身养在天池，会快速恢复往昔天河边的样子，到时候他的神魂难免受其吸引，容易脱离王嫣的肉身，请你去临水稳住太素的神魂。”

　　此时远在临水的王嫣并不知道，他稀里糊涂得以在王嫣的身体上重生，是由一位上神审慎决定。自从宁仲去了垄沪之后，他觉得临水的空气都更加清醒了，整日里吃饭睡觉养狐狸，生活得好不快哉。或许正是心情舒畅，他最近的睡眠质量直线提升，经常是一夜好眠。

　　一日王嫣和辛四娘聊起青城山下的日子，王嫣再次提议想要回去看看。

　　“我之前没有勇气，但假如有你陪着我的话，我肯定是不会怕的。四娘，我想回去看看，昔日青城山脚下的日子犹如南柯一梦，但总有什么能证明我存在过。”王嫣摸着辛四娘毛绒绒的狐狸脑袋，道。

　　辛四娘眯着眼睛道：“你就不怕靠近你以前的身体后，整个人又被吸回去？话本上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

　　“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我心里总有感觉，我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等到那时，或许我会觉得临水的生活，王嫣的生活，才是南柯一梦。”

　　“也好，我也是好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爹最近怎么样了。途中我们还可以去垄沪看一下宁仲。”

　　王嫣微微一笑：“……或许我该收回刚才的话。”

　　当然，两人最终还是决定动身前往青城山。

　　王嫣留书一封后带着一只小狐狸和一个小鬼头偷摸着出城，这三位瞒天过海做得一流，等荣安府的众人发现王嫣留在桌上的一封书信的时候，他们早已离开了临水了。

　　王嫣毕竟是个国舅爷，没有旨意随意离开临水是可以降罪的，右金吾卫陈统领御前亲禀的时候，皇帝只是问他，有否在几处城门加强守卫，严查每一个出城的人。

　　陈统领自然是知晓的第一时间吩咐守城的人务必盯仔细了。

　　“然而一天过去了，并未发现国舅爷的踪迹，微臣觉得，国舅爷可能是早已不在临水。”

　　皇帝嘴角微微耷拉着，是生气的前兆：“一个两个都想着逍遥快活，都是好样的。”

　　正好与皇帝商讨事宜的符相此时表达了一个老师对弟子的担忧与责备：“这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不为我这老师想想也要为皇太后想想。”

　　皇帝微微闭目，想到毕竟是皇太后当孩子宠的弟弟，也不能真的降罪，一时神色恹恹，道：“随他去吧，这事暂时瞒着母后。”

　　“不用通知各省府……”陈统领弱弱提议。

　　皇帝一脸看蠢货的神情：“自然是马上通知下去。”

　　陈统领识相闭嘴。

　　皇帝最近非常疲惫，虽然北魏最近十分无害的样子，但到底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让人头皮发紧。他把宁仲派到垄沪，是既盼他好，又盼他坏，既盼他摔个跟头，让他明白自己先前约束他是为他好，又盼他能做出些成就，打朝堂上那些虚伪臣子的嘴脸。但说到底，作为南楚的皇帝，楚璟是明白的，这个跟头他摔不起，南楚接下来根本是没有资本来再次失败了。

　　楚璟登基之后，每每在朝堂上看着一些蠢货赞叹太平盛世，都想狠狠上去打几个巴掌。有脑子的人都能看清，南迁是南楚有史以来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将整个帝国放到了十分被动的地步，乌渡河长有万里，不仅不是庇护，反而是危害——南楚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沿河防守。而北魏只要突破南楚任何一个薄弱点，就能踏足南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楚璟简直恨不得回到过去，扇文孝帝一巴掌——瞧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然而这烂摊子既然是自己接下来的，咬牙也要想办法拾掇一下。因此近来楚璟每每召见符如是，就是商讨南楚险种求生的办法——毕竟满朝文武，脑子还清醒的实在是没有几人了。楚璟还希望马上就要回京复命的胡充之能够从武将的角度给些可行的办法。

　　因此王嫣偷溜出城这事虽然当时令楚璟生了下气，转头他也就扔到脑后了，毕竟有太多事需要他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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