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陈力的问题，又不是很明白她的问题。陈力和妈妈之家的关系显然是不健康的，至少是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至于病在哪里，我说不清楚，我也没有很多跟妈妈相处的经验。但是我能感觉到，陈力对妈妈不够信赖。我问陈力，陈力就说：“是的，我不信赖她，是她没法让我信赖。”

　　“那是什么造成的呢？你有没有想过？”

　　陈力靠在床头的棉被上，突然眼泪就流了。她说：“我记得12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闷热的夜晚，我跟着妈妈出去散步。中途迎面走过来一个喝醉的男子，那个男子疯子一样扑过来抓我的手，我害怕极了，最后醉酒的男子在我手臂上摸了一下就走开了，可是那种心理上的创伤真的很重很重。可是妈妈当时就在我身边，她竟然没有任何作为，即没有去斥责醉酒的男子，也没有安慰我，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朝前走去。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妈妈不能让我信赖。她不能给我最简单的保护，不能给我任何安全感。”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我轻轻地说：“你有没想过，妈妈当时也很年轻，她可能也被现场的状况吓蒙了。当最后醉酒的男子走后，她没有安慰你的原因很可能是你们平日的相处模式造成的。妈妈大概从未拥抱过你，从未对你说过亲昵的话吧。”

　　陈力摇摇头。

　　我说：“说出来就好多了。不要再想了，我们父辈那一代都是这样的。他们不善于表达感情，可是他们真的爱我们。”

　　陈力说：“我也懂。我觉得我只是缺乏温暖。”

　　我紧紧拥抱陈力，我说：“跟我会鹿城吧，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予的温暖。”

　　陈力摇摇头说：“可是我想留下来。”

　　“哦，为什么呢？”

　　陈力羞涩地笑：“因为只有王名扬才能给我烫出这么好看的小卷发。”

　　我恍然大悟，也最终明确，陈力开始了人生的初恋。大概全世界的初恋都是那样的一个模式，甜蜜透顶，劫难重重，充满了冲动和未知。陈力的家人并不能同意陈力嫁给一个美发师，这超出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只不过因为陈力正在治疗阶段，他们只能隐忍。陈力明白，所以如果可能，她宁愿一直呆在医院里。

　　我问陈力：“那你放弃考研了？”

　　陈力点头：“是的。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中红榜不是人生唯一的选择。我可以留在晋中开一家淘宝店，专卖我妈妈做的晋中特产，其实我告诉你，我妈妈做的油糕和猫耳朵是整个晋中最好吃的。”

　　“卖熟食？怎么在快递过程中保鲜呢？”

　　陈力说：“王名扬已经帮我咨询过了，只需要一台真空包装的设备就够了。食物做好放冷后进行真空包装，也是可以存放十天半月的。”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是。我想跟王名扬在一起，他带给我温暖和幸福。”

　　“那么祝福你。祝福你和王名扬幸福。”

　　“也祝你和杨墨幸福。”

　　我们带着彼此的深重的祝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简单吃了早饭。

　　王名扬和陈力先送我去车站，然后王名扬再送陈力回医院。陈力的妈妈连夜做了炸糕和猫耳朵装在两只5L的保温壶里要我带回鹿城，我没有拒绝，陈力说妈妈做的油糕和猫耳朵是整个晋中最好吃的，那么就让我带着最好的离开吧。

　　在火车站广场上，我把手机交给王名扬让他帮我和陈力拍了几张合影。我说：“陈力，等我回家把这些照片拿给杨墨看，他会大吃一惊的。”

　　陈力调皮地朝我吐舌头：“是吃惊我还活着吗？”

　　“当然是吃惊昔日的陈力变身大美人啊。”

　　陈力拨弄了一下她那独一无二的小卷发妩媚地说：“需要那么夸张吗？”

　　我认真地说：“真的很美。”

　　陈力突然凑到我耳边说：“我现在自信心爆棚，简直都想去北京追王晴朗了。”

　　我的心突然一阵绞痛起来，不过还是强装笑颜说：“我看可以。”

　　陈力叹气：“听说王晴朗还没有女朋友。家人介绍的几个，最终也都无疾而终。看来他是要拼事业了。这么好一个尤物，不知道最后会便宜哪个小婊子。”

　　我瞪了陈力一眼，假装生气不再说话。

　　而王名扬，自始至终，都跟我们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微微笑着看着陈力，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包容着陈力的一切。我想这就是爱吧。就像陈力的妈妈，她虽然没能带给陈力直接的温暖，却愿意花费睡眠的时间做食物送给陈力最好的朋友。

　　汽笛鸣响，我紧紧拥抱陈力，在她耳边说：“陈力，你一定要好好地。要珍惜现在的幸福，珍惜王名扬。等将来有一天，我带着杨墨来参加你的婚礼。”

　　陈力的泪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她抱着我的双臂，久久不肯放开，她说：“姐，我没想到告别会让我如此难过。我一定会去鹿城看你的。你也要幸福。”

　　我冲着王名扬大声说：“王名扬，你要照顾好陈力。”

　　王名扬说：“我会的。”

　　他的声音很轻，我看懂了他坚定的唇语。

　　火车开动，我抱着两个大保温壶，已经哭成了泪人。

　　如果说人生就是这样的一场接一场的告别，我想要这样温暖的告别。陈力终于以她自己的方式找到了她想要守护的幸福。而我呢？我幸福吗？

　　我发短信给杨墨，我说：“亲爱的，你幸福吗？”

　　杨墨打电话过来：“小北，为什么会问这个奇怪的问题。我很幸福啊。自从你来到我身边，幸福就像空气一样环绕在我身边。”

　　杨墨没有问我那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问过我那个问题。陈力觉得我是一个幸运的姑娘，齐欢觉得我是一个幸福的新娘。爸爸尽他所能给予我所需要的物质保障和精神安慰，可是他也无法确定我是否幸福，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女儿幸福。只有王晴朗，为了我的幸福，选择放手。他说：“亲爱的小宝，我希望你是幸福的。如果你觉得分手是必须的，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可是，我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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