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

　　翌日，他早早起身，整理东西，我凄恻地唤他：“萧郎…..”泪光微闪，思绪却是一片纷繁。
　　他轻轻地走近，柔声道：“你醒了。”
　　我又唤了一声：“萧郎……”
　　他踌躇地问：“怎么啦？”
　　我幽幽地问：“你家中的妻室可会介意？”
　　他心中一怔，“我只怕你会介意。”
　　我柔声问：“萧郎，你为何喜欢我？”
　　他似乎沉湎于昔日的回忆，缓缓说道：“最初见你，是你刚入宫时，你极力隐藏的那种忧郁，我远远地看着，心中竟隐隐地痛了…..”
　　我笑道：“你是在怜悯我罢。”
　　他摇头，郑重其事道：“我敬慕你，喜欢你。”
　　我心中温煦，向他嫣然一笑。
　　他又说道：“后来，你一经振作精神，整个人又是那样的清新，动人。不过，那时，我并无奢求，只是想着远远地望着你，哪怕只是一瞬……”
　　我感慨，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之间竟有这般机缘。十分感念苍天赐给我这段情缘，为此，哪怕让我即刻死去，也心满意足……”
　　我心中顿时一沉，黯然神伤，“萧郎，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笑道：“我只怕你觉得不值。”
　　我含笑，我对于他，如今只是温柔婉顺，昔日，我对云牧笛，也是温柔婉顺，却多了一些任性。而对京城子峻，也有过温柔婉顺，而更多的时候，却是恣意跋扈，争锋相对。而在那日复一日的针锋相向中，不知不觉，那个身影，早已嵌入我的心魂。以致今日，得知凉薄的宿命安排这一切的不伦，我竟来不及仓皇脱身。我不禁呢喃，我也是如此认真而深情的人。
　　思绪繁复，往事的痕迹亦深亦浅。我缓缓支起身：“我们走水路去洛阳罢？”内心是想离开这片土地，越快越好。
　　他眉心轻轻一舒展：“好啊，我已经让何掌柜给我们定好了船，中午就动身。”
　　我戴着面纱，任由他整理好行李，辞别了仗义的何掌柜，望码头而去。
　　哪知，正要登船，忽然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手喊道：“莲师姐！”
　　隔着面纱，她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妙龄女子。
　　正欲展开身手摆脱她，猝不及防地，一股浓浓的异香夹杂着药味儿，冲鼻而来。只觉头脑中晕晕沉沉地，身子不由向后倒去。
　　当我幽幽转醒来时，却已置身于云雾缭绕的山中，有几间房屋，青砖黛瓦，镶嵌在绿森森的草甸丛林之中，仿佛一片浓墨中的淡彩。房顶上，还升起炊烟袅袅。
　　一位妇人打扮的黄衣女子从帘后飘入。只见她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然而她眸底那冷绝的神情，面上带的那怨怒的神色，却让人望而生畏。只听得她威严地怒喝道：“不长眼的东西，干的什么好事，抓错了人，还自以为聪明！依我看，所有弟子当中，就数你最笨！”
　　“师父，我看她的身形和莲师姐酷似，她又蒙着与莲师姐相似的面纱，再说，莲师姐的脸还没有好，所以也不敢摘下她的面纱看个究竟…..”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仍然回想起她就是那个用香粉把我迷晕的少女。
　　“住口！说你笨还是轻了，你分明就是愚蠢至极。莲儿面上的伤痕虽不能见光，但你就不知道设法把她弄到黑暗处，确定是她，再把她带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南越与东瀛边境的赫连山。那个黄衣妇人，江湖上称她为圣手隐娘，是一代医仙，手下收了六名女弟子。圣手隐娘年轻时遭情人背叛，于是认定天下男子皆是薄幸，于是立下门规，所有投身于她门下的女弟子皆不能出嫁。她口中的那个莲儿就是触犯门规，陷入情网后与情人私奔。圣手隐娘为了阻止她的爱徒，以剧毒的香粉散向她的弟子的脸庞，想逼她就范。派弟子去抓莲儿，结果阴差阳错把我抓上山来。而萧逸琛与我也因此失散了。
　　圣手隐娘倒是个面恶心善的人，见我被他们误抓上山，我却没有丝毫埋怨，反而是低眉顺目，态度恭谦，又得知我孤苦无依，于是竟收留了我。
　　圣手隐娘果然高明，药石，针灸自不在话下，连剧毒，奇香，她都颇有研究。或许是隐娘觉得愧对于我，或许我悟性还算不错，隐娘对我，自是十分喜爱的。
　　与萧逸琛失散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时不时地感到悲伤。一年多的照料，哪怕是石头做的心，也捂得有余温了。更何况，他是我寂寥时唯一的慰藉。他执拗地要守在我身边，宁愿为我以命相拼也不肯离去的执著，于我，在那浮生无寄的颓废处，又有着落寞时分外依赖的深情，其中这曲折婉转的情愫，必然不假。只是，萧逸琛就是萧逸琛，不是云牧笛，更不是京城子峻。
　　于我的梦里一次次重现的，是京城子峻孤清的脸盘，分明的轮廓。他曾专横地对我说，我却偏要对抗宿命，哪怕宿命不济，我对你也绝不罢手。我经常半睡半醒，含泪想起纱账内曾无数次相拥而眠，十指相扣，四肢相缠的情景。只是，午夜梦回，大梦初醒时，可恨的身世，凄迷的宿命，又使我不得不克制放纵的残情。这一生，我何其荒芜，何其浅薄，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如今，于赫连山中，跟随圣手隐娘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让我在心魂俱碎后安于宿命，得到安宁。时光荏苒，已过三年。
　　面纱下面嵌着的容颜，终于一日日地鲜丽明艳起来。我终于明白，生命的价值，不仅于自身的得失与荣辱，更在于带给尘世的奉献。在医治一个又一个的患者，见到他们重生之后的振奋，面纱底下的我藏着那颗心，终于得到了慰藉。
　　直到有一日，瀛越边界竟突然弥散起漫天的黑色毒烟，那呛人的毒烟随风翻滚，甚到席卷到了赫连山顶。
　　圣手隐娘的妙手，毕竟不是虚名。她一看到那紫黑色的烟雾，就知道那是来自西域的剧毒，只能用麒麟香相抗。
　　原来，东瀛与南越正在兵刃相见，东瀛新任的大元帅率领倾国之兵前来攻打南越。而北周萨都喇得知瀛越大战，竟暗中聘请西域用毒高手突下毒手，在毒烟的肆虐中，东瀛与南越双方大批军民在毒烟中呻吟死去，尤其南越首当其冲，那些一马当先的粗壮汉子，都昏昏倒地，就连南越的陈容大将军也未能幸免。南越早先因为废太子叛乱，陷入了内战的泥潭，东瀛出奇不意前来侵犯，现在北周竟以毒烟相袭，企图把瀛越两国一举拿下。
　　听到这个消息，我那颗好不容易安宁的心又突然失去了平静。原来心心念念的还是京城子峻，即使爱已成往事，但是他终究是我的亲哥哥。
　　我恳求圣手隐娘，以她精湛的医术来拯救万民。我脆在她的堂室里，足足四个时辰。
　　她终于进来了，扶我起身：“一看见毒烟，你就坐立难安，难不成南越军中有你的亲人？
　　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想让数以万计的无辜军民白白丢了性命……”
　　她握着我的手：“傻孩子，为他们请命，这也是南越国君该做的事，哪轮得到你？”
　　我逼视她的眼：“隐娘也是南越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南越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隐娘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道“不是我不肯去救援，只是山下毒烟滚滚，唯恐我们下得山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我决绝地道：“那我也要去！”
　　她微惊，终于点头道：“就依你，我们都一起去吧。”
　　我蒙了厚厚的面纱，嘴里含上一颗解毒的鱼腥草，望东瀛军营而去。
　　只见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云”字。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金盔明甲，刀剑鲜亮。我惊叹，这云元帅确是个能人，在狼毒熏天的情势下，其部队仍井然有序，丝毫不露出的疲靡之状。
　　“我是赫连山圣手隐娘的弟子，奉家师之命求见你们大元帅，请将军放行。”我对账篷外掌戟的守军道。
　　他迅速出列，以长戟横在我面前，撇着嘴道：“你说你是圣手隐娘的弟子？你找我家元帅有何事？”
　　“我是来解你们烟毒之围的。”我忍着心中的不悦，耐着性子道。
　　他轻蔑地冷笑道：“解我们烟毒之围？你有这本事？谁能确定你是不是铁勒人派来的间细？”
　　我怒了：“我好意来解你烟毒之围，竟说我是间细，待我见你家云元帅，我看他如何收拾你！”
　　“这么说，就更不能让你见我家元帅了。”他以戟尖对准我的胸膛，顿时，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我身前。
　　“就凭你们，却想来拦住我？”我冷笑，趁有士兵不注意，一掌击中他的胸膛，夺了他的长枪，凌厉道：“看来不动真枪，还见不了他们家云元帅呢。”
　　周围的人挥着长枪齐齐朝我杀出，我镇定自若地挥动手中的枪，几个不知死活的守兵登时头痛血流，惨叫着倒了下去。一个个头高昂的将士提刀抢上，我身子微侧，从他身边掠过，挥枪将他身边的两名士兵刺伤，倒在地上，我瞪圆了眼：“不怕死的，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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