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我很后悔，如果没有执意把青从木琅的王城带出来，他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危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绝望。

　　我又还能做什么才能帮他，才能摆脱困境？！！！

　　努力掩饰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头发：“青，我不会坐以待毙，也绝不会让母后带你走，即使，赔上性命！”

　　他咬住嘴唇，用左手攥紧我的手，明明趴在冰冷的雪地，可是掌心却那么温暖，坚硬粗糙的茧块，令人踏实：“不……不行……”

　　“什么？”
　　他没解释，也已经没有力气抬头，闭着眼睛喘口气：“斩断它们……”
　　“哎……？”我看向几乎要占满他整个后背的黑藤。
　　“我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脱身了……”
　　他看起来不太好，在重压下，能继续维持呼吸都很困难。

　　起身朝就近的死尸走去，殷红的血落入白色的雪，真是惨不忍睹，黑荷果然是喜好杀戮的生灵，闭上眼睛，摸到其腰间的兵器，费了些力气，才抽一把刀来，然后拔腿往回跑。

　　跪下，青闻声微微张开眼睛，我急忙将找来的刀拿给他看：“用这个行吗？”

　　他努力朝我伸出左手，我紧紧握住，他沉着声：“听着，别怕，砍断我背上的黑荷，如果出什么意外，我一定会保护你……骨哨，在我身上，可以唤猃狼前来，它会带你离开这里……”
　　“青，别说傻话！我们一定会一起离开！”如果没有他，那么我绝不会独活的。

　　他勾起唇角，蹙眉提醒我：“……记得要闭气……”
　　“什么？”
　　“你明白我说什么……”他别过脸。

　　是啊，我又怎会不明白。

　　再没时间犹豫，母后的人随时可能出现，到时，我可能又会拖累到他，甚至可能再次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咬紧牙，将刀刃斩入从他体内延伸而出的黑荷，血污从刀口溢出，强烈的腥臭味刺激着鼻腔，起先还能忍受，可是很快，我就只能转身跑到旁边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暗骂自己没出息，吐完，还是干呕不止。

　　青虚弱地望着我的背影，虽然并不想被他看到那狼狈的样子，又无力阻止，尴尬地回头瞧着他：“你会感觉，呕——很痛吗？”

　　他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有一点儿……不碍事……”

　　我错愕地看着：“会痛？”
　　他闭上眼睛。拒绝回答

　　不再在意自己本能地干呕不止，试图快点砍断他背上的藤，巨大的刀口涌出更多更多的血。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而他身上的痛，在我心里加倍。
　　好在作为兵器的刀都十分锋利，终将他从骇人的藤中扯出来，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忍不住紧紧拥住，泪眼婆娑，几近崩溃：“……青，究竟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呢……我们明明就没做错过什么……”

　　他已能够顺畅呼吸，尽管还喘着粗气，却缓缓抬起手臂，生涩地将我圈入怀里：“可以，一起离开了。”

　　的确，太好了，我将沾满血泪的脸蹭上他暖暖的胸膛，真的，太好了。

　　他背上的刀口逐渐消失，顺利收回黑荷，我们从全军覆没的一队追兵那儿，缴获了不少可以用的东西，御寒的毯子和崭新的衣物，甚至还有食物。青很谨慎，果不出所料，有一些是下过毒的。

　　学他的样子，弄了点雪，搓掉皮肤上的污迹，在车里背对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右手不便，待我回头，还在笨拙地扣衣扣，神情很专注。转过身，不容分说替他一粒粒扣好：“我很没用，可总不能什么事都依靠你。”

　　他微微蹙了蹙眉，拧开脸，还是一样别扭的性子。却不像从前我自作主张的时候那样呵斥了。

　　打理好行装，唤来猃狼，我们不得不连夜赶路，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东部高地的林子，早就不安全，贴着青温暖的背，思索此次遭遇敌人的来龙去脉，想到母后在我们逃走后，能迅速部署军队，显然很不合常理，难道说，是二皇子泄密？！

　　“青！我们得走别的路！！或许，或许二皇子哥哥出事了！”我还不想把那个人当做敌人，相信青也和我一样。
　　“我明白。”
　　他微微侧过脸冲我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比曾经温暖和顺了许多。

　　逃亡，穿过山林，穿过风雪，越过峭壁，三天三夜没合眼，已是疲惫不堪，食物也快要吃完，第四天的清晨，随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我不觉惊叫起来，那是人类的城镇！想到马上可以有个暂时的落脚点，顿时欣喜不已。

　　“此处是木琅边境，我想，通往西迦的近路一定有重兵把守，所以从这儿绕道走几个西迦控制的周边小国过去会比较安全，不能按预期送你到家了。”他犹豫几秒，才略显谨慎地道了声“对不起。”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哭笑不得：“你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倒是我该谢你才对。”

　　入城前，青再次使用灵术让我隐藏西迦人的身份。可惜我不怎么会木琅语，不然能假装得更加天衣无缝。

　　为了不引起骚动，青用绷带缠住受伤毁去的半张脸孔，可即便如此，没走多远，他美丽的纯血金发还是惹得人们窃窃低语。加之满身的狼狈，还乘着一匹雪白的猃狼，不想引人注目都困难。

　　触到那些陌生的眼神，我紧张地攥紧衣摆，青拍了拍我的手背让我安心，随即问道：“饿么？”
　　或许他早听到我叽里咕噜叫个不停的肚子，不觉红了脸，后知后觉冲他点点头。

　　绕过居住区，来到主街道，简直是另一幅景象，即使比起都城，也是毫不逊色的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来自各地的客商，如果说哪里是躲藏的好去处，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况又属容易被遗忘的边塞，不觉从心底佩服起青想得够周全。

　　可惜白色猃狼乃稀世珍品，异常耀眼，许多人朝我们投来探究的目光，而我早被眼花缭乱的商品吸引，哪还顾得上管他们。

　　飘散在街上的美食味道害我馋得口水直流，猃狼停下脚步，蹲身，我费解地看着青侧身落地，他仰着头：“等我，很快回来，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

　　失去轮椅，他的行动十分不便，只能用手臂撑着身体在人群中穿行，坐在地上的身高，还不及别人的一半，看着他仰头和炒饭摊的老板交谈，左手紧紧抱住包裹炒饭的纸包，用受过伤右手走路更加不便，还被路人撞倒几次，我咬紧嘴唇，看他越来越近：“我走得慢，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他皱眉伸展手臂将炒饭递来。

　　我接过，速速跳下猃狼背，蹲身，垫着袖子替他擦沾上灰尘的脸颊，努力抽了抽堵得难受的鼻子，然后拍掉他滚了一身的灰。
　　他似乎并不在意，挑了挑眉：“我还有个地方必须得去。”

　　目的地不远，猃狼将我们留在一条老街，他进了家古旧的木工铺。我背靠着小白银（临时给猃狼君取的名字），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吃着炒饭晒太阳。前几日林子里的空气又湿又冷，如今难得能享受到这样的好天气。

　　几个年轻的女孩儿像是约定好的，鬼鬼祟祟，躲在街头巷尾偷偷窥探，其中一个长得最漂亮的，大着胆子朝我走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我木琅语差，只大概判断出她是来问我青的事。
　　也许见我懵懵懂懂不回答，剩下几个小姑娘都一脸羞涩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我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而木工铺的老板娘见我应接不暇的样子，脸上露出似是而非的笑。

　　听了会儿，她们来来去去重复的几句，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她们原来是在向青示爱！！一想到木工铺老板娘方才看笑话的表情，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青竟急得操着不熟练的木琅语吼起来：“他是我的夫君！！”

　　声音落下，耳边瞬间就清净了，甚至是坐在木工铺的青，也错愕地望向我。
　　姑娘们半张着嘴巴，过了几秒互相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我像个傻子般不知所措，直至青来到我身边，他抬起头用木琅语和几个姑娘沟通了几句，她们才悻悻地转身离开。

　　木工铺老板娘同周围看热闹的妇女们哈哈大笑，我委屈地瞧着青，急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帮人突然围过来！”

　　他满脸无奈，压低声跟我解释：“那些女孩，认为你是男孩子，所以想同你认识，你却大声喊我是你的夫君……”提到“夫君”二字，他的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我登时张口结舌，原来刚才那帮姑娘，不是在向青示爱，而是，在向我啊！！
　　天塌下来的悲哀感觉铺天盖地，哭丧着脸，低声问他：“我真像男孩吗？”
　　他眨了眨眼睛，神色很是真诚：“我认识你时，你就是女孩儿。”

　　算什么回答嘛！果然我还是长得像男孩子，虽然身上穿了男人的衣服，可也不至认错吧，我的脸，我的头发，还有……这样想着，揪了揪胸前的衣服，果然是太小的关系么……可恶。

　　等到夕阳西落，炒饭消化得差不多，青划着他的新轮椅来见我，在我看来，比起以前王城使用过的两张，这个怎么也算不上是像样的轮椅，充其量只是一只装了轮子的木箱子，他仍然要靠双手撑地才能行动，不过，或许因为比起先前要弄得脏兮兮的，现在再也不用坐地上，他看起来很高兴。我们身上的钱是上次从追兵那儿缴获的，没有多少，能找人造这样的代步工具已算难得。

　　坐在新轮椅里的青，抬起手臂拉了下我的袖子，蹲身与他平视。

　　他看起来不大自在，扭捏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我问老板娘要了女孩的衣服，虽是旧衣……”他抬起头，“我想你大概需要。”
　　我懂他不擅讲话，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大家当做怪物般的存在，甚至每次向他人示好，都只能换来冷眼和仇恨。
　　他本质不坏，甚至可以说心底善良，那份温柔被利用和杀戮逼入坚硬的壳。而我最想让他感觉得到的，哪怕是只有一分一毫的温暖。

　　“青，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所以请再让我看到更多一点的笑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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