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望乡台还生(下)

作者:雨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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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前


      一大早,纳兰起身备马回府,嘱咐我:“就在这里屋别出来。”我无法,只得让他走。

      魂不守舍的盼到快要掌灯,小丫头进来给我送晚饭,“大爷今儿晚上在府里请客,让娘子自己吃了饭先歇着。别等他。”

      “他还回来么?”

      “大爷临走的时候说,不管多晚都回来的。”

      我吃了饭,去翻看容若的书稿。一篇一篇,熟悉的,陌生的,有几篇是我当年在双林寺替他抄录的。细细的看着,不觉已经二更时分,放下书稿,走到门口张望,仍是寂静无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手中握着一把芭蕉扇子,轻轻摇着驱赶虫子,难得的一晚晴朗的夏夜。

      远远向东望去,漆黑夜色中的皇城依旧能看到轮廓。二十年的宫中生涯,竟然就这么结束了。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付出了二十年光阴。人生还能几个二十年?

      不知多久,忽听马蹄声响,远处两匹马并骑而来。另一人我认得,正是纳兰的好友扬州知府张纯修。看得清楚,连忙躲到大门侧处,那两马已到门首。

      张纯修先下了马,便去扶着纳兰,口中埋怨道:“你病着还喝这么多酒,简直是不要命了。”

      “没事,没事。”纳兰笑着摆了摆手,“多谢大哥送我。带我问候徐夫子,我在这里养病,就不去望候了。这本《渌水亭杂识》已经校对完毕,请大哥带去。”

      张纯修接过书稿道:“何必这么着急赶?怪不得病的这幅模样。”又道,“今日顾华峰怎么没来?”

      纳兰一笑道:“早晚要来的。我现在真是精神不济,四卷词打算交给他去校订。我给你的《选梦词》稿子倒是不急,过几年再印也使得。”

      张纯修含笑道:“累月不见你,还道为何深居不出,原来竟已葬身温柔乡中不可自拔。闺阁文字向来不出门户,如今为了沈姑娘与你阿玛闹成这样,还大张旗鼓的印她的词稿。将来天长地久,如何是好?”说着向门里一仰脸。

      听得纳兰笑道:“若是古来闺阁文字都不传出去,如今也没人知道了。我现在如同刘后主‘乐不思蜀’,那里还顾得了别的?”

      张纯修笑道:“懒得劝你!还有一句话,席上不好问。山东曲阜孔东塘托我……”

      纳兰只道:“东塘先生的《桃花扇传奇大略》我看过了。你去告诉他:不必多虑,还请早日完稿为幸。”

      张纯修点头笑道:“那我们可放心了。”又凑近他低声道:“不会有追思前朝的罪名么?”

      纳兰道:“若要完稿,排演,登台,总还需年余光景,现在却也顾虑不到那么远。何况以东塘先生的身世,料也不妨。”

      张纯修点头,连连称是。又叮嘱几句让他好自保养的话,告辞上马。纳兰叫住他,“我住在这里的事情,不可告诉旁人。”说着含笑道:“若我阿玛知道了,不得一顿乱棍打我回去。”

      张纯修回马过来,无奈道:“我可不敢多话。”打马而去。

      纳兰目送他去远,返身回来,走不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我忙出来扶住,只闻见充鼻的酒气,知道他醉沉了,也不多说,便将他搀到里屋睡下。

      怕他唾酒,我也不敢睡沉。三更时分,听他朦胧中叫道:“珍儿,倒茶来。”

      我一愣,又听他叫了两声。这才赶忙起身去倒了半盏温水,扶起他,“别喝茶了,喝口白水漱漱。”

      他睁眼一看,脸有愧色,笑道:“对不住,叫惯了。七八年了,总觉得她还在。”

      我心里一阵阵的酸楚,强笑道:“在我面前是没什么。颜姑娘与玉青面前,你也这样?”

      纳兰揉揉额头,酒意还没褪尽,仍是醉话,“夕柳独居在城外,算起来竟然有半年没过去了。她在我身边八年,见她如见珍儿的影子。我对她不公。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说到此处,忽的牵动伤口,不由得哎呦一声,我连忙上前扶住,纳兰苦笑续道:“玉青这次回娘家去,就不会再来了。我对不住她的地方,她是宽宏大量,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等我死了,算是还她们的人情吧。”说罢大笑。

      他似是玩笑生死,口吻轻松的令我也不由得牵动嘴唇,却仍有莫名的心酸,“好个薄幸负心的人!”我含笑骂道:“自己想一死了之,却不在意旁人伤心!”

      “我活着,岂不更令她们伤心?”纳兰醉笑道,忽然一把揽住我,急切道:“本以为你在宫中如鱼得水。谁知道如今是这样下场!若有一人对得住你,又怎么会……”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当初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怪旁人!本想将错就错。谁知错就是错,十年也是错,二十年也是错,将来百年仍是错!”两行热泪滑落,一滴滴掉在他的额头上。

      纳兰将我搂住,柔声道:“当初我只一念之差,放了你去,如今悔之不及。可我又能如何?”他的双手越来越紧,将我死死勒住,惨然道:“这世上有了珍儿就不该有你,若有你就不该有旁人!我的心都裂成了两半……”他也流下泪来。

      “别说了。”我环抱住他,轻声抚慰,“不说了,不说了……”

      服侍他睡下。夜里他翻身咳嗽数次,我一边捶着一边说道:“吃药了没有?前儿吐血,还不当一回事儿!若是伤着了肺,最容易勾起伤寒的旧病。”

      纳兰笑道:“本来觉得无碍,现在看来倒似是要犯的样儿。明天吃药吧。”他漱了口,便睡着了。我的手抚着他的胸口,也朦胧睡去。

      第二日起身,见他已经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五灯会元》闲看。桌上放着一碗药,又有几粒蜡丸。他见我起来,含笑道:“昨日醉了,闹得你也没睡好。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前些日子睡的太多,睡不着。”见屋外阴阴沉沉的,我只道:“要下雨了。”

      纳兰看看窗外,“下雨也罢,我今日不出去,陪你赏雨。”说着,将蜡丸拨开,放在热气腾腾的药碗中。

      我问道:“什么药,竟然要用参汤化开?”

      纳兰一笑,自嘲道:“我体冷质寒,茶饭倒是能不吃,山参是每天一顿,日日不落。”说着,略微抿了一口,道:“还烫着。”

      我上前接过药碗,轻轻吹着,苦涩的温热气息萦绕在我的脸上,蒸的有些难过。心如同窗外阴沉的天气一般,是一种灰色的沉闷。

      “晚儿。”他叫我,他的脸上蕴含着温柔的笑容,那双眼睛此刻便似光华的美玉,饱含着深情与眷眷,虽然面色是苍白的,在我看来却绽放着璀璨的阳光,“过来。”他轻握住我的手,“让我吻你一下。”

      我不由得一笑,只是微微转头,他的手揽住头颈,温柔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唇齿交融,缠绵无尽。

      那是我等待了多久的吻?

      手指穿过我散乱的发丝,缓缓落在腰间,双臂拢着我的身体,将我整个纳入怀抱。沉沉的醉了,泪水淌在脸上,流进我的口中尚不知觉。他平时清冷冷的身体,此时却有了温度。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一句偈语,不由得轻声问出声来,“一口起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纳兰闭目含笑,“天地之间,无处不能安身。”

      “容若。”我低低唤他,“我希望,能有一个怀抱,为我立命。”

      纳兰轻轻捧住我的脸,直视着我的眼眸,许久许久,他低声问道:“你忘得了他么?”

      我闭上双目,心如刀割!

      “爱也罢,恨也罢,你心里反反复复,再也忘不掉。”纳兰的手指划过我的眼角,眼中盈盈含泪,“为什么哭?在我怀里难以安身,是不是?”轻柔的声音,骤然打碎了我的心房,我蓦地痛哭失声,泪水喷涌而出!

      他不是不爱我,可我的心已经空了!我一次次的失去了依傍!撕心裂肺的感觉环绕不去,几乎站不稳,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纳兰用力撑着我的身子,竭力平息着自己,惨然道:“晚儿,你说自己是纸鸢,我是牵着你的丝线。现在我把这根线斩断,你自己去飞吧!”

      我跪坐在藤椅边,伏在他的腿上。纳兰抚着我的肩膀,“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还记得么?”

      “记得。相思无益,当年西苑中,你是这么说的。”我依偎着他,轻声道。

      他端起药碗,一气饮下,抱怨道:“这药真是苦,难吃的很!”

      “又说傻话,药能有好吃的么?”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起来,忽然由远而近的铃铛声音,小丫鬟进来笑道:“大爷,您订的冰送来了。放哪啊?”

      纳兰笑道:“都放这屋吧。”

      我诧异道:“哪里就热的要用冰了呢?”

      纳兰笑道:“我觉得有些热,夜里也睡不安稳。”两个小丫头一盆接一盆的捧进冰块来,只摆的屋中如冰窖一般。

      我忙道:“你本来畏寒,这是……”

      纳兰吻吻我的额头,笑道:“不要紧。”

      我知道说他也没有用,只得如此。不到午饭时节,便觉得屋中阴凉无比,穿着单衣竟然有些冷了,只得去加了一件纱袍。纳兰吃了药,脸色却是红润了,咳嗽仍是不止。晚饭后,又吃了一剂。

      这一场雨,到傍晚停了。晚间凉风习习的,十分清爽。院子中几株红色夹竹桃,被雨打过,落红满地,映着绿竹,红香绿玉好不可爱。

      我站在院中,看着满地带雨的落花,心情越发空洞,“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轻声吟诵着,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将头倚在他的身边。

      纳兰淡淡一笑,续道:“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看了看西边已成深蓝色的昏暗天空,似是自言自语说道:“有人来了。”

      我一愣,“谁?”

      “顾贞观。”他极轻声吐出三个字。我正要开口,却听他命道:“晚儿,将我书案抽屉中的《侧帽图》拿来。”

      待我手中捧着画回来,纳兰手中拿着一叠词稿。他示意我将画打开,原来是姚光汉的小像,不,是顾贞观才对。画中的顾贞观歪戴着帽子,神色潇洒。画旁题词是一首金缕曲: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然诺重,君须记!

      我轻声叫他,“顾贞观他……”

      纳兰止住我,含笑道:“不必说了,他是何人我已尽知。”

      我只得低头不语,半晌方才道:“他会再来见你么?”

      纳兰举目四顾,眼中无限的凄凉神色,惨然笑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着,将手中词稿递给我,笑道:“与画一起,就放在院中石桌上吧。”我依言放好,纳兰携我回去。

      姚光汉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他挑明,他竟然也就不问。几次说到,都用言语岔了过去。我亦不忍说。我骗他,顾贞观也骗他,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偏偏他竟把我们当做知己!

      晚间,纳兰似是不经意说道:“是顾贞观刺了我一刀。”

      我倒吸一口气,惊道:“他伤了你!?他也在宁寿宫?”

      纳兰点点头,脸色如常,向我蹙眉一笑,“他有他的难处。”

      我心中疑惑,却终不免叹一口气道:“他为何会刺你,又如何能从皇宫全身而退;你不说,我便不问。”

      纳兰一手捧着我的脸,亦是含笑,“这些事情,我全然明了。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说。你所不解的,我亦知道一些。你不要问,我不忍心说。”

      我垂目不语,半天方才点了一下头。纳兰亦是含笑道:“不问,不说,这样最好。”说罢,纳兰走到窗前,见院中石桌上的词与画轴皆已不见,却在原地多了一副古画。

      我不由自主的奔出去,迫不及待的展开画卷!正是《望乡台》的图画!画的四边都已被火熏烤的焦脆,纸张也更加泛黄。

      纳兰缓步出门,自我手中接过画轴,赞叹道:“周老驸马擅长丹青。此画山水清丽,江河壮阔,林秘幽然。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做也。”又指着画中山雾之中的城镇街市,“隐没繁华,独居苍凉,正是心中悲苦之状。”纳兰说着话,已从石桌上拿起笔墨,问我道:“可有名字?”

      我轻轻闭目,只觉晚风乍凉,“望乡台。”

      纳兰沉默片刻,将“望乡台”三个字题写于画首。笔停,我已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如今一切皆已明了。

      如此一幅《望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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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夕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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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子劫
    穿越文,感情细腻流畅,温馨自然,已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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