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按惯例，公爵在晚上七点会去儿子房间坐一个钟头，如果萧怡衡心情很好，也会带孩子出来走走。
　　这一晚小勋爵的心情俨然不错，萧殊寒认为多少可能同本滕森教授的来访有关，虽然照旧沉默不语，父亲牵了他的手带出来时，他也基本没有抗拒。孩子已经快要满五岁，身材却还纤弱得只像两三岁大，走路也不太稳，萧殊寒看着只觉伤心。
　　若是正常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能说爱笑，一整天都静不下来。这孩子却不言不语，只怕连字都不认得。
　　萧怡衡浑然不觉父亲心情，看到小客厅里的教授和麦耶理塔，便摇摇摆摆走过去。教授看了他一眼，并没搭理，麦耶理塔敏锐察觉这点，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怡衡也没有注意教授，径自向麦耶理塔走了过来。
　　萧殊寒跟在后面，又有点提心吊胆。
　　麦耶理塔泰然自若，放下茶杯，起身向地上一坐，伸出手，“洛莱，过来。”
　　萧怡衡听话地一步步走过去，麦耶理塔抱他坐到膝上，摸了摸他的手，倒是温热，放心地点点头。
　　萧怡衡在他怀里扭过头，默默注视他的眼睛，良久，又念出了那个词，“Amethyst.”
　　教授啪地扔下了正在读的书，目瞪口呆地看过来。
　　“他在说话？”
　　麦耶理塔没理他，暗暗骂了句大惊小怪。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一般，归齐这孩子去年就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教授却连汗都冒了出来，走过来盯着这一大一小只管看，半晌才挠了挠头，转身问萧殊寒，“你的笔电呢？借我一下。”
　　萧殊寒看他一眼，还是去书房里取了电脑给他，教授打开个空白文档，把电脑放到萧怡衡面前，“怎么拼写？”
　　麦耶理塔看着他，几乎也目瞪口呆。
　　——你其实真的是个神经病吧，教授。
　　你这是在跟个五岁的孤独症患儿说话？
　　萧怡衡根本不理他，用小手一下下拍打着麦耶理塔的手臂，他用力很大，倒也拍不痛，麦耶理塔纵容地看着他，并不制止。
　　教授犹豫了一下，自己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出来。
　　听到打字音，孩子露出一点被吸引的意思，看了键盘半晌，依然不动，教授挠了半天头发，急中生智，说：“Amethyst.”
　　孩子脸上还是那种仿佛即将融化般的木滞，眼神没有变化，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伸出小手，迟滞而并不犹疑地按上了键盘。
　　他从没打过字，姿势非常奇怪，两只手却分别应用，离哪个键较近便用哪个手指去敲，一下下地，“AMETHYST”八个巨大的字母在屏幕上显现出来。
　　这一下，连麦耶理塔都看得呆住。
　　教授呆若木鸡，良久才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会说这个词？”
　　萧殊寒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干涩，他轻微地咳了一声，声音是自己料想不到的沙哑，“他……看到迈耶的眼睛，就说了这个。”
　　教授迅速冲过来打量麦耶理塔的眼睛。
　　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麦耶理塔发誓自己绝对会给他眼眶来上一拳。
　　教授端详完毕，以那种濒临死机的表情怔怔思考了一刻，突然一拍巴掌，吓得萧怡衡一抖。
　　麦耶理塔立刻抱紧孩子，拍拍他的背，萧怡衡向他怀里缩了缩，在怀抱的暖意里慢慢闭上眼睛。
　　“费罗斯汀，你儿子说不定真的是个天才。”
　　麦耶理塔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开地毯上的笔记本电脑，用力巧妙，金属本壳直撞上教授脚踝，教授叫了一声，抱着脚直跳，麦耶理塔已经轻盈地起身，抱着孩子回了房间。
　　萧殊寒望着他仿佛负气而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教授还处于兴奋之中，“你发现没有？他知道一个专业词汇，还会正确地拼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并可以合理应用这个词，他拿来描述那个人的眼睛。这证明什么？他完全有足够的辨识能力、语言能力和书写能力……哦，不，说不定他还有很强的写作能力，紫水晶，呼呼，拿来形容那个人的眼睛还真是合适呢。”
　　“这真是个好消息……现在我要去看看他睡了没有，马丁，你自己照顾自己。”
　　教授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一径转着圈念念叨叨，继续分析个没完。

　　萧殊寒追到儿子房间，却是没人，他心里一动，又去了麦耶理塔房间，果然发现一大一小两人缩在床上。
　　麦耶理塔戴着耳机，正在看动画，房间里鬼影幢幢，萧怡衡却安稳地躺在他身边，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萧殊寒站在门口呆了半晌，直到麦耶理塔摘下耳机，不耐烦地问了句，“你进不进来？”
　　萧殊寒赶快进房关门，免得光线干扰了投影仪。他犹犹豫豫地走到床边，不知该不该坐下，看儿子睡得不管不顾，心头不觉又涌上一股甜蜜。
　　一抬眼，麦耶理塔正探过身来，仰着脸看他，狐疑地说了句，“那是什么表情，怪怪的。”
　　萧殊寒无话可说，半晌才搭讪地问，“在看什么？”
　　“《圣诞夜惊魂》。”他戴上耳机。
　　萧殊寒接不上话，又沉默了半晌，麦耶理塔叹口气，又摘下耳机，重新探过身来，“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当爹。”
　　萧殊寒愣愣地看着他。
　　麦耶理塔一指身边的萧怡衡，“他从多大开始自己睡的？”
　　“……断乳之后。”
　　麦耶理塔差点冷笑出来，“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自己一个人睡？”
　　萧殊寒怔忡地回答，“育儿方面的专家是这么指点的……”
　　麦耶理塔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放屁。”
　　一句话骂呆了萧殊寒，他倒笑了，“我家离斯巴达还不远，也没干出这么矫情的事来。就算管教孩子是正理，因人而异你懂不懂？这孩子要是个精明健旺的小混蛋也就罢了，偏偏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还把他一个人丢开，当心越吓越傻，回头真变成个白痴。”
　　他没觉得自己颠覆了公爵家经年累月的生活铁则，只发现萧殊寒表情益发木讷，十分可笑可气且有趣，想了一想，抬脚轻轻一踢他膝头，“出去吧，儿子是不还你了，你要是不放心，叫医生来我房间睡沙发。”
　　萧殊寒凝视着他，轻轻叫了声，“迈耶。”
　　“嗯？”
　　“你为什么这么好。”
　　麦耶理塔瞪大眼睛，“啥？”
　　萧殊寒不再说下去，转身便走，在门口停了一停，轻声说：“多谢你了。”
　　麦耶理塔轻轻扬声笑道：“不是白给你看孩子的！明天弄瓶好酒来，今天都没喝到。”
　　说完这一句，他觉得心里那股无名闷气突然出尽了，美美地向靠枕上一倚，摸了摸孩子小脸，戴上耳机，继续舒舒服服地看南瓜王子折腾圣诞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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