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剑天下平

　　但甜蜜中总是带有苦涩——顾剑引的伤势快要好了，内力也许也快要慢慢回复……青年医者把脉时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出于大夫治病的职责，以及起码的道德，他平弃不会做那些黑心郎中延缓病人痊愈的事，他只会更用心的帮助顾剑引，试着修复筋脉……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好了，或许甚至不需痊愈，只要好转，小顾他，就不会再在这山里窝上多少日子。

　　而自己，又如何能厚脸皮的告诉小顾说：“平大哥喜欢你……”
　　然后呢？难道是求他别走，或是求他跟自己带在一起？！

　　——那样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那以后，他何时再能见到心爱的人呢？！

　　虽然他知道小顾不是会忘恩负义的人，但顾剑引才十八岁，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对他来说都才刚刚开始。

　　也许顾剑引本人还不知道，但平弃已经从他那双沉淀着仇恨的锐目深处看到了更远大的事物：内乱将起，强敌虎视，孟国虽大却腐朽，容不了少年志向！

　　——染血刀，饮血剑，浴血人，踏血马，家，国，天下！
　　四个词词词沾血，四个字字字惊心！

　　因为这四个字、四个词……
　　——他知道心爱的小顾会走的更长，更远，离开自己也更漫漫路遥……天上的牛郎织女可以被人歌颂：“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但他们行吗，自己爱上同性，又是单相思，路途一远，再见也难。

　　当然——
　　也许……不久他们就会再见，但再见之时，小顾他刚刚遇见了心爱的红颜知己。

　　也许……他们不会很快再见，但再见之时，小顾他抱在怀里柔声哄着的，已经不是外甥而是他自己的子女。

　　再也许……他们很久以后才再见，但再见之时，小顾还带有往日依稀俊美的影子，而自己却早已垂垂老矣，再看不出昔日二十四岁的模样。

　　可还有平弃最不愿意的那种也许……孟国何其大，天下何其大，尘世茫茫人海苍苍，世事多变幻，人事多怅惘，于是他们也就再也不见，一世诀别！

　　——他越是爱得深，就越见不得少年黯淡失望的目光；他越见不得那目光，就会越尽力的帮少年调理；调理的越好，少年也恢复的越快；恢复的越快，他就会离开的更早……

　　每一想到少年会早早告别自己的小屋，奔入红尘大千，平弃就为自己更是为自己平添了一层惆怅苦闷……

　　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这几乎已经是一个矛盾的驳论！——虽然只是对平弃的心情而言……

　　可他确确实实是在努力，以便更快的送走自己心爱的人——因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更加让人痛苦难耐。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要走，是注定了的事情……

　　这长山里的隐居小屋，简陋，寒酸，原本就不过是顾剑引一生路途中逗留避雨的路边小棚而已。

　　他现在还是一只雏凤，因为一生的旅途中有风风雨雨，严寒酷署，受不了的时候，便会寻一个落脚的地方，收起羽翼休养生息，等到自己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再次腾空而起，飞往远方。

　　真的，说真的，现在这翅还没长大的凤凰是停歇在他怀里，但它总有一天要回到天上，而且这日子，也是不会太远的……

　　到时候，自己会不舍，会难过，会感伤……
　　不过——他不该留他，他不能留他，老天爷不会许他留他的。

　　所以……三天，平弃给他自己定下了三天的期限，这三天里，他允许自己逾矩的向少年偷一点香，但是三天，三天以后——从第四天的子时起……

　　就算是分别在即——
　　他自己也都不会允许自己，给自己……再……的机会了。

　　三日偷香，三日旖旎，每一日的晚间——
　　纱帐夜夜都无风自动，而在被窝里，则上演着平弃悄无声息描画顾剑引俊美侧脸，又大着胆子吻上少年发丝的戏码。

　　黑夜里人们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细微的动作总是免不了的……动作之后又常是轻轻的叹息——青年医者有时会在半夜里悄悄起床，唤来小狼犬，和它一起披着大衣，坐在门槛上看看夜色，数数星星。

　　每当这时，夜幕下平弃餍足之后亮得过分的眼睛，就和难得愿意在小屋里过夜，野性十足的小黑郎一般耀眼。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平弃确实很早就善于夜视，但他并不是能把一事一物看的分毫毕现——有月光还好，没有月光漆黑一团时，他能靠的，就只是十多年和野兽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

　　——既不同于小黑郎野兽特有的明绿明绿杏仁状的大眼。
　　也不同于顾剑引因为内力贯注而呈现墨绿色的凤目。

　　青年的一双眸子在白天是很普通的，但它们在黑夜里却能反射星月之光，而且不显出清辉本身的黄色——只是特别的黑，黑到极致处，反而会闪烁，极为奇异。

　　就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些水，活的，而且还不时炸开一簇簇粼粼波光。

　　——青年医者的双瞳在整片黑夜幕布中只是两个小小的点儿，却足够明亮，神秘，暧昧，令人心跳不已。
　　即使星光暗淡的时候，他明明也是看不见的，却总给身边人一种：‘我在凝视你。’的错觉，莫名惹人镇静安定。

　　因为对离别的恐惧，青年医者擅自决定了对自己情感三天的放纵，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在这三天里，他反而更不敢在顾剑引面前泄露一丝一毫关于自己心意的端倪。

　　在白天，凭着自己历练了上万次，厚的可比千层面具的老脸，平弃面对一大一小表现的实在太如常了。

　　就是有几次顾剑引和他无心的亲密接触到，闹的少年自己的脸都红透了，平弃的面色也不曾有一丝不该有的波动。
　　熟视无睹，调侃，冷静自持……他就像是一个标准的大哥该有的模样。

　　而其实，又有谁知道他心底真正的心思呢？

　　……

　　最终思考起离别，青年医者才哑然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很敢让顾剑引和他两情相悦，只因为爱上同性，就容易活得不容易。

　　虽然孟国向来娈童之风盛行，平弃早几年也有见过或是听闻过，很多王公贵族以攀比自己豢养的漂亮孩子为乐。
　　但分桃断袖的龙阳之好却从来没有受到过民间，朝廷，甚至是江湖的正眼相待，百姓也都以此为耻。

　　与同性相爱者，也不知有几许人能坚持下来，有几许人善始善终！

　　——多么令人悲伤令人沮丧的事情，但事实就是事实，用心爱之人来赌风险巨大而不确定的未来，青年是万万不愿的……

　　就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单相思，是他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如果要痛苦，痛苦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如果顾剑引无意，那么他平弃宁可一世独身，一生就只回味这三天的亲密，小顾不知道就连烦恼也不会有。
　　如果顾剑引有意，那么他平弃就一定会死死抓住机会不松手的……

　　三天的僭越，三天的镜花水月，三天之后惊回首，平弃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在用三天的美梦，来买断自己后半辈子的非分念想……

　　——并且希望以此麻痹心灵，让自己可以默默忍下生生别离的磨人剧痛，而不会冲动难抑的将心事，破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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