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日记》同人）

　　45.
　　天上没有月亮，但今晚星星很多，只是因为路灯白晃晃的，因而相形就显得黯淡了。灰扑扑的蛾子不管不顾，同三两只小飞虫一起笔直地冲向路灯，然后撞在玻璃灯罩子上，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我在原地跺跺脚，往掌心吹口气，轻轻搓了搓手。

　　低头看了眼表，时针已经接近九点。我伸头往路口的方向看了看，估摸着大概是被放鸽子了，正准备上楼，来路就有车转进来了。
　　银灰色的SUV稳稳地停在我前面两三米处，虽然换了近光，车头那两个大大的疝气灯光线依旧刺眼。我眯了眯眼，仍然看清了车里的人在亲热缠绵地吻过之后，副驾驶室的门才弹开来。
　　凯瑟琳跳下来，凑近我仔细看了一圈，“你不高兴？”

　　我龇龇牙，“叫你不来，大老板本来要请我们吃大餐！”
　　凯瑟琳闻言笑着回头看了车的方向一眼，视线火热暧昧之至。我顿时了悟，冲着驾驶室比了下拳头，梅森把头探出来朝我吹了声口哨，见我即将暴走，才慢悠悠地倒车出去，楼前便静了下来。
　　我拽了凯瑟琳一把，“快点儿吧，他们等很久了。”

　　凯瑟琳顺势跟在我身后进了楼。等电梯的时候她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疑惑道，“不是说只有你们老板，不止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他说是同好。”

　　电梯到了，凯瑟琳便没再追问，耸耸肩当先上了电梯。
　　我跟进去按了六楼，正想找个话题打发乘电梯的空挡，她却像忽然想起来一样，伸手在风衣口袋里翻了翻，扔给我个细长盒子。
　　盒子是木质，纹路古朴，却并不显眼。我愣了一下，把盖子推开，里面铺了层细软的木屑，上面躺着支看上去极普通的雪茄。

　　见我不解，凯瑟琳眼神游移了一下，随意道，“不是要讨好你们老板么？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人。这个是我以前搜罗的，Cohiba四十周年限量产的四千支手工Behike之一。他们真要像你说的那么识货，就该知道这支市价已逾五百美元，给你送礼不会丢人的。”
　　我闻言怔忪半晌，再一次低头看向手里的盒子。
　　还是那个其貌不扬的模样，轻得没什么分量，可似乎就在顷刻间变得沉甸甸的，叫我几乎拿捏不住。鼻翼一酸，我忙用手捏住。

　　凯瑟琳见状反而丢掉傲娇嘲笑我，“怎么，这就感动啦？”
　　我小心地关上盒盖，扯了个鬼脸撇撇嘴道，“哪儿这么容易被你收买！我这是给陈年的老木头熏得，你脸红个什么劲？”
　　她闻言下意识摸了把脸，随即反应过来，佯怒踢了我两脚，自己已经绷不住先笑了起来。我摸摸怀里的盒子，仔细打量她的侧。
　　之前的怀疑和畏惧忽然变得格外可耻。凯瑟琳诚然不算什么善男信女，手上沾染的血腥也不比任何人少。可却是真的对我好。

　　…… …… …… …… …… …… ……
　　…… …… …… ……

　　电梯叮一声到了六楼，我动作迟缓，被凯瑟琳推着出去。
　　今晚同楼层的人都去了公司聚餐，因而走廊上没亮灯，只有中段的厨房漏出一线晕黄来，乍一看，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凯瑟琳拂了拂衣角，拍拍两颊，调出个公式化的笑来。

　　我走在她身前半步，见她准备好，便抬手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框。厨房里的小桌子边围坐了三个人，面对门的两人闻声，抬头看过来。
　　格丽塔是我之前见过的，另外一个剪平头有大鼻子的中年男人我却不认识。我礼节性地朝他俩点头笑了一下，从门口走开些，让身后的人站到光线里，才介绍道，“久等了，这是我的朋友凯瑟琳。”
　　始终背对的人这时才转过头，“的确等很久了。”

　　我皱了皱眉，那种不和谐的感觉更明显了。
　　厨房里只亮了一盏灯，光线只够照明小圆桌周围，至多再顺着门缝漏出一线去。三人团团坐着，桌上却连杯白开水都没有。
　　而向来最是温文尔雅知节守礼的一个人，之前听到我敲门连头都没回过，此刻说话的语气更是隐隐有种咄咄逼人的恶意。
　　可他轮廓深邃的脸隐在暗处，看不见半分表情。

　　凯瑟琳退了一步，高跟鞋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那声音刮过耳膜，叫我凛了一下，以为她是因为大老板的失礼而不满，正准备打圆场，就听她喉咙里短促而尖锐地呜咽了一声。
　　大老板往前迈了一步，立在灯光明亮处，笑吟吟的，“久违了呢，卡特琳娜。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惊喜？”

　　我莫名其妙，“大老板，你叫她什么？”
　　凯瑟琳静默片刻，声音有些抖，“好久不见了，阁下。”

　　…… …… …… …… …… …… ……
　　…… …… …… ……

　　什么时候流行称呼阁下了？我回头看向凯瑟琳。
　　一入眼顿时惊诧不已，平日那样无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此时脸色惨白扭曲，脸侧头发尽数汗湿了，黏在两边面颊上。
　　双眼直勾勾瞪着，惊怖混杂了畏惧，隐隐还有种泣意。

　　我反应再慢，也知道这不是好友相逢。可竟能叫她怕成这样，我不由转回眼疑惑地打量大老板，“你们原来，认识的吗？”
　　大老板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挑眉咧了咧嘴角，却答非所问，“不管怎么说，我和卡特琳娜能这么快又见面，还真要多谢你。”

　　凯瑟琳闻言呼吸陡的急促，“——你出卖我？”
　　我一愣，她却晃荡两下，像是站不住。我忙伸手架住她，她亦把手撑在我肩上，只是用得劲力极大，骨节贲起，青筋都清晰可见。
　　肩上的力道让我本能地缩了一下，却像触发了什么契机，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猛地加力，五指成爪，大力抓进了我的肩胛骨里。
　　我疼得发抖，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她。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气，凯瑟琳不撒手，只是死死盯着我，脸色僵直黑硬，眼底的怀疑满的快溢出来，像是要生生撕吃了我。
　　我来回地打量她和大老板，心里隐隐生出恐惧。本能地回头，求助地望着大老板，“她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谢我？”
　　他看着我的肩膀吸了下鼻子，“哎呀，流血了呢。”

　　他的瞳仁一点光亮都没有，黑黝黝的，那眼神里像是驻扎了怪物，从汹涌澎湃的情绪里显露出峥嵘，叫嚣着要把我拆吞入腹。
　　我莫名惊怖，结巴道，“大，大老板？”
　　他又靠近了些，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微微弯下了腰，难得眼神认真地和我对视，“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我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凯瑟琳，“你说你叫尼可拉斯。”
　　凯瑟琳的手猛地又往深里抠了几分。我疼得瑟缩，耳边传来对面人好笑的语气，“你没跟她说？不过她好像更习惯叫我克劳斯。”

　　米高说，这胡同挺深的，是大老板说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头朝下从二楼摔下来，他见了，只说时间不早来我送你回去。
　　且珍珠夫人看见他的时候，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原来我曾经对他的猜疑和戒备不是全无道理。
　　只是我太过依赖于对剧情的记忆，抱着侥幸心理，大着胆子放下心防，去学习接受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可我竟忘了一件事。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这部剧还在持续更新中。

　　没想到我一度只闻其名不曾见面的终极Boss，只出现在传闻里的吸血鬼鼻祖，居然肯放下身段，诱哄欺骗我这么个小丫头。
　　怀里仍揣着那个木盒子。烫手山芋一样，就要烧起来。那像是种控诉。凯瑟琳对我的好，换回去的却是杀人的剑和淬毒的刀。
　　我捏了捏拳头。凯瑟琳后来会怎样，剧没完结，我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可即便只在我记得的剧情里，这个时候她还应该是好好的。
　　她假使出事，必不能是因为我。

　　我戒惧地盯着克劳斯，伸手按上凯瑟琳还扣着我肩膀的手，头也不回地迅速开口，“到我的房间去！我从来没邀请他进去过。”
　　克劳斯闻言眼神一闪，“你果然知道我！”

　　我不敢应声不敢转头，看着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上前立在他两侧，成圆弧状围过来。吞咽了下口水，然后逼着自己抬手拦住门口。
　　身后却突遭大力，将我推得踉跄着跌向对面。
　　其实凯瑟琳出手并不重，且动作极其迅速。从我肩膀上抽出来的手沾染着我的血，猛地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她同时借力遁走。

　　记忆忽然出现片刻偏差，叫我想起许久之前。
　　当时达蒙追着我们的车，凯瑟琳也曾这样从背后踹我一脚，捏着嗓子喊“诱饵作战计划”然后扬长而去，之后却又回头来找我。
　　可这一次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在惯性里仓促间回头看，只来得及看见凯瑟琳的衣角一闪，就迅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脚下点地，人已经掠向消防通道。

　　…… …… …… …… …… …… ……
　　…… …… …… ……

　　克劳斯伸手接住我，偏了偏头，唤道，“格丽塔？”
　　那个巧克力肤色的女人冷笑了一下，直视走廊嘴唇开合数次。却没发出声来，只有嘶嘶的气流声，有些膈应。然后她拍了拍手。

　　楼梯间那儿已经推开了门的凯瑟琳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发出格外钝重沉闷的撞击声，进而整个人被倒摔到走廊的墙上。
　　我瞳孔一缩，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克劳斯。顷刻间凯瑟琳已经又试了数次，他也并不阻止，始终含笑看着。可凯瑟琳再没能出去。
　　身后揽着我的男人摇摇头，状似无奈道，“我该说你什么好，卡特琳娜？这么多年了，你那多疑的毛病怎么还是没有改？”

　　凯瑟琳杵着墙壁站起来，瞪着这边，咬着嘴唇不说话。
　　克劳斯单手箍着我的胳膊，腾出另一只手拨了拨挡着我眼睛的额发，可惜道，“怎么办，你的好意人家不领情呢。虽然那屋子我没进去过，不过印象里好像有扇窗户，下面就临着街是不是？”
　　格丽塔亦嗤笑一声，嘲讽道，“照你的速度，刚才扔她挡那一下的时间足够你从那扇窗户出去，而我还来不及念完咒语。”

　　背后被凯瑟琳推过的地方，浸了我自己的血，透湿了衣服。
　　我和凯瑟琳隔着走廊对视。她的眼睛红得妖异，眼神结了冰挂子，青白的皮肤下面血管清晰，像龟裂的土地爬了满脸。眉骨突起，鼻尖勾下去，嘴唇苍白刻薄，长牙隐隐可见。没有丝毫活气。
　　她看我像看一个死人。我从来都知道凯瑟琳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在荆棘遍布里隅隅独行，永远知道她赖以生存的底线在哪里。

　　可知道是一回事。它并不代表不会觉得疼。
　　印上手掌的位置火烧火燎。眼眶潮热，我仰着脸眨眨眼，觉得心里有什么坍塌成片。断壁残垣里，露出了琳赛死前那张干枯的脸。

　　不过那面上的表情却不像是琳赛的。
　　虽然同样在笑，她的笑里无端端就显得有几分狰狞。嘴唇翕合，声音像成群的苍蝇在耳边嗡嗡飞个不停，一遍一遍地问我。
　　——为什么始终学不乖？这个世界的人没一个可信，没一个是真对你好，几乎死过两回了，为什么还是记不住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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