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有长进。”边小橘说：“变的更坏了。”
　　“是吗？”唐一笑着回答：“边老师倒是脾气比之前差了。”
　　“没有。”边小橘矢口否认，对突如其来的“边老师”有些不解。
　　“有。”唐一眯起眼睛，看不清边小橘。
　　唐一怀疑以前的边小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气，叛逆期好像现在才到来。
　　边小橘继续否认：“没有！”
　　唐一笑了，没再反驳，“嗯，没有。”
　　边小橘不会在唐一面前承认，但她会在心里承认，她的确是比之前有脾气多了，尤其是和唐一再次遇见之后，小脾气更加大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情绪的呢？
　　明明夏天刚来临，边小橘却想起了冬天的事，和唐一分开的第一个冬天。
　　孕期刚过前三个月，各种不适的反应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边小橘像是失去灵魂的机器人，在家里阳台的躺椅上，木讷的望着远处的城市，钟楼，街道。
　　附近还有一所中学，远远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们在踢球。
　　雪花毫无征兆的落下来，边小橘眼珠终于肯动一动，目光聚焦在缓慢飘落的雪花上，良久仿佛听见操场上孩子们的欢呼声。
　　下雪了，他们好像很开心，我应该开心吗？
　　应该吧，大家好像都很兴奋，毕竟这里的冬天很少下雪。
　　于是边小橘扯了扯嘴角，玻璃窗上映出她难看的笑容。
　　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呆滞许久，又问自己：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边小橘又在脑海里寻找自己十八岁以前做过的选择，少之又少，从小时候选择漂亮衣服，到长大选学校专业，这些好像都不是自己选的。
　　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才是正确的，而父母长辈，好像都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边小橘再次盯着窗外的雪花，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选择的呢？
　　从认识唐一开始——选糖果的味道，食堂的座位，操场的路线，学会提自己的要求，尝试在A和B中做选择。
　　可边小橘又忘了自己是怎么又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同一个姿势保持的有些累，边小橘想拿过一旁的抱枕，却不小心碰到水杯。
　　无聚焦的眼神随着水杯滚下桌子的轨迹，直到水流到地上，水杯破碎，脚边被打湿，期间过了十秒，她才拿纸巾去擦自己的脚。
　　明明刚才只要伸手就可以防止这个水杯摔碎的，可边小橘没有这么做，她想的是这个水杯迟早会碎，所以现在碎了和以后碎了没什么区别。
　　后来去产检的时候，医生推荐边小橘去看心理医生。
　　边小橘认为自己十八岁到二十岁都过的很混乱，一切都在推着她往前走，从知道自己怀孕，到十九离开自己。
　　大脑思维是混乱的，不停的做选择，被迫走入下一阶段，情绪来不及宣泄，只能不停的去过明天。
　　刚学会表达情绪的那两年，边小橘好像只是短暂的活了几个月，和唐一分开后，她再次丧失了表达情绪的方式。
　　怀孕，带孩子，工作，边小橘在短短几年，迅速的踏入一个又一个阶段。
　　工作一年后，边小橘了解到特殊儿童情绪表达的方式和普通孩子是不一样的。
　　普通孩子会直接而清晰的表达，会哭会笑又或者直接说。
　　特殊儿童会尖叫，会自伤或者攻击他人，又或者直接崩溃。
　　当时高西鸣问边小橘：“边老师，我看你都没有对孩子们生过气。”
　　上课时教小孩子发音、动作、各种指令，要重复几百可能几千遍，才学会那么一点。
　　办公室经常响起老师抱怨的声音，边小橘没抱怨过，不是她脾气好，老师们都说她是没有感情的上课机器。
　　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边小橘想。
　　边小橘开始学着教会孩子的同时，也在观察自己的情绪。
　　于是学会的第一个情绪，就是生气。
　　再次遇见唐一后，这些情绪又变得矫情，甚至想要唐一多哄哄她。
　　边小橘思绪飘了很远，盯着唐一模糊的影子轮廓，鬼使神差的问：“唐一，我现在变得鲜活了吗？”
　　唐一似乎轻笑了下，“难不成你之前是死的？”
　　“不是，我是活的。”边小橘语气毫无波澜，“我想问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之前的我？”
　　唐一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那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边小橘大脑有些转不动，过了好一会她才缓慢的说：“你怎么能这样？是我先问的问题。”
　　“你有权力不回答我的问题。”唐一站起了身，走到了边小橘床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如果你觉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有区别，那么以前的唐一就喜欢以前的边小橘；如果你觉得没有区别，那么哪一个边小橘我都很喜欢。”
　　这段绕口的回答钻进边小橘的耳朵，进入大脑，再一个字一个字消化过滤，等边小橘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已经过去五分钟。
　　头顶的光线给两人都模糊了轮廓，边小橘和唐一对视了几秒，明明这么寂静的五分钟足以让她被困意缠绕，她此刻却变得越来越清醒，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在往上升。
　　唐一动了动手，边小橘卷起被角就翻过了身，留下背影给唐一，小声的说：“我要睡觉了。”
　　“晚安。”
　　边小橘感到身后的被子被压住了，大概是唐一趴在了床边。
　　实际上边小橘没有闭眼，她的心脏后知后觉，在为那句话狂跳。
　　根本不可能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十分钟，边小橘一动不敢动，生怕唐一知道她在装睡。
　　“咳咳——”身后的唐一吸了吸鼻子，又轻咳了两声，随后传来他的脚步声。
　　似乎是唐一过去把外套穿上了，边小橘摸着平复的心跳，手攥紧了被角，想：晚上是不是会冷？
　　唐一再次回来，趴在边小橘床边。边小橘翻过身，侧头刚好对上唐一的视线，他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很困倦。
　　边小橘最终没忍住，往旁边挪了挪，有些窘迫的说：“要、要一起吗？”
　　话刚落，边小橘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就已经躺了个人。
　　不过唐一也只是在床沿，边小橘担心他掉下去，刚想要说“可以过来一点”，一抬头就看见唐一清明的目光，哪里有半分倦意。
　　“……”
　　被发现了，唐一也不装了，直接揽过边小橘，搂进自己怀里。
　　边小橘没挣扎，顺从自己的心，贪婪地埋进了唐一的怀里。
　　一个人可能会冷，但两个人就会热了，他们还都穿着衣服，没出两分钟，边小橘把被子掀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心，边小橘在唐一怀里有些昏昏欲睡，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唐一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说错了。”唐一手在边小橘腰间捏了捏，“我不应该那么说。”
　　边小橘困意袭来，腰间痒痒的，条件反射的往唐一怀里躲了躲，于是两人贴的越近，边小橘没仔细想唐一到底在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我……”唐一声音不大，“当时不想耽误你工作，你回来后，我觉得十九已经退烧了，就没必要说了。”
　　耳朵里是有声音的，边小橘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缓慢的消化着这句话，脑海里突然想起——出差两天基本没有的消息，回来的那天下午六点准时打来电话，还有发信息告诉他上课之后就再也没说别的。
　　原来唐一是怕打扰自己。
　　边小橘陷入了沉睡，没有在乎后面唐一说了什么。
　　早上七点的生物钟让边小橘醒了，没睁眼之前边小橘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个床的感觉，周围的声音，都不对劲。
　　呼吸声……一呼一吸，频率不对，不是自己的。家里着火了吗，怎么这么热……
　　边小橘有些费劲的睁开了眼，入眼就是唐一带着胡渣的下巴，而自己正趴在唐一的身上，手放在唐一的胸前，心跳正隔着布料传到手心里，再蔓延到耳尖。
　　唐一似乎早就醒了，眼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困倦，反而有些享受的枕着自己的胳膊，眨着眼睛看边小橘。
　　边小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啊”字没喊出来，因为意外的痛没到来，昨晚的被子被踢下床，此刻正垫在边小橘背后。
　　两人的衣服都乱的不成样子，边小橘扒着床沿坐在地上，对视上唐一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那么看了几秒，边小橘尴尬生硬地说：“早。”
　　“好。”唐一下床，把边小橘从地上拎起来，放到床上，“等我一会。”
　　八点一过护士就来查房，询问了边小橘的情况，打针的时候楚启带着八月来了，八月见到病床上的十九，五官皱在一起，一直问十九怎么了。
　　唐一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早餐，楚启坐在十九的病床旁，打量着对面那张略显凌乱的床，在一旁“啧啧啧”。
　　“我在这睡了好几天硬沙发，也没见你给我整一张床，不是说医院不允许加床吗？现在是干什么？”楚启说着，然而完全没人理他。
　　十九没有回答八月任何问题，八月晃着边小橘问为什么妹妹不理他，边小橘说：“妹妹只是刚睡醒，我们下午放学再找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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