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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常
阳渝昗站在市立医院门诊大厅的玻璃门前,手里攥着一叠检查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所有的结果都出来了——血沉、C反应蛋白、自身抗体筛查、肿瘤标志物、甚至罕见的感染病原体检测……一切正常。
“从目前的所有检查来看,白小姐的身体确实没有发现明确病变。”戴着金边眼镜的主任医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专业性的困惑,“不明原因发热在临床上确实存在,有时候需要时间才能显现病因。”
“需要多久?”阳渝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焦虑。
医生犹豫了一下:“可能几周,也可能几个月。有些病例最终会自行好转,有些则……”
“则什么?”阳渝昗追问。
“则可能会发展出其他症状,届时才能明确诊断。”医生谨慎地选择措辞,“我的建议是,先回家休养,加强营养,适当运动,但不要过度劳累。如果出现新症状,或者发热模式改变,立即复诊。”
阳渝昗沉默地点点头,收起那叠毫无异常的检查单。他转身走出诊室,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医院走廊的尽头,白偌昕安静地坐在长椅上,靠着墙,闭目休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细小的绒毛,她看起来那么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阳渝昗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她。
“琳琳。”他轻声唤道。
白偌昕缓缓睁开眼,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体质下降导致的持续低热。”阳渝昗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学校吧,医院的环境不适合休养。”
他没有告诉她全部实情——那种“不明原因”带来的不确定性,医生话语中的保留,以及他心中日益增长的不安。她已经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
白偌昕点点头,依靠着他的支撑站起来。她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惊,原本合身的羽绒服现在显得有些空荡。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出租车窗外的景色被一层薄雪覆盖,世界安静得不真实。白偌昕靠在他肩上,半睡半醒,阳渝昗则一直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中反复回放着医生的每一句话。
到达女生宿舍楼下时,天已微微擦黑。阳渝昗小心翼翼地扶着白偌昕上楼,刚到三楼,就看见周晓薇焦急地等在走廊里。
“偌昕!”周晓薇快步迎上来,目光在白偌昕脸上扫过,眼中满是担忧,“怎么脸色这么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需要多休息。”阳渝昗代答道,同时扶着白偌昕走进寝室。
周晓薇的寝室干净整洁,白偌昕的床铺早已被细心整理过,被子蓬松柔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和几本她平时爱看的画册。阳渝昗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周晓薇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总是这样细心周到。
“谢谢你,晓薇。”阳渝昗由衷地说。
周晓薇摇摇头,注意力全在白偌昕身上:“先躺下吧,我去打点热水。”
阳渝昗帮助白偌昕脱掉外套和鞋子,安顿她躺下。她的动作缓慢而吃力,仅仅是上楼的几步路似乎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阳渝昗,”白偌昕轻声说,眼睛半睁半闭,“你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嗯,我不担心。”阳渝昗温柔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你。”
周晓薇端着热水壶回来,见状轻声说:“渝昗,你去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我在这儿陪着偌昕。”
阳渝昗本想拒绝,但看到周晓薇坚持的眼神,又看了看已经陷入浅睡的白偌昕,最终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也需要补充体力——他不能倒下,琳琳还需要他。
“我很快回来。”他轻声说,为白偌昕掖好被角,又对周晓薇投去感激的一瞥,这才转身离开。
阳渝昗没有去食堂,而是走到了宿舍楼后的那片小花园。雪已经停了,但空气依然冷冽。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
“查不出原因……”他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掏出那叠检查报告,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页页翻看。每一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有些甚至堪称完美。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为什么会持续发热三周?为什么会日渐消瘦?为什么会疲惫不堪?
他想起了林小雨的话——白偌昕一直在为巴黎美术学院的交换名额拼命。压力会导致免疫力下降,这说得通。但什么样的压力会导致持续低热和如此明显的体力衰退?
阳渝昗闭上眼睛,回忆起这段时间白偌昕的每一个细节。她总是说“没事”,总是勉强自己完成课业,总是在他担忧时露出让他安心的微笑。她独自承担了太多,而他却没能及早察觉。
“我真失败。”他低声自语,拳头无意识地握紧。
“阳渝昗?”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阳渝昗抬头,看见周晓薇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保温袋。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周晓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从保温袋里取出一个饭盒,“食堂的红枣粥,对补气血有好处。”
阳渝昗愣了一下,随即接过:“谢谢。”
“偌昕睡得很沉,我趁机下来找你。”周晓薇看着他,眼神认真,“我们能聊聊吗?关于偌昕的情况。”
阳渝昗点点头,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却几乎尝不出味道。
“医生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周晓薇直截了当地问。
阳渝昗苦笑:“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全部正常。”
周晓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有一个表姐,两年前有过类似的情况。持续低热,消瘦,疲劳,但所有检查都正常。最后是在一家三甲医院的风湿免疫科确诊的,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阳渝昗的手停顿了一下:“什么病?”
“干燥综合征,但症状不典型。”周晓薇回忆道,“表姐说她当时做了唇腺活检才确诊。这种病在早期很难诊断,因为症状不明显,而且很多人不会想到年轻人会得这种病。”
阳渝昗的心跳加速了几分。自身免疫性疾病——这个可能性他确实考虑过,但干燥综合征通常会有口干、眼干等症状,白偌昕并没有提到这些。
“你表姐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药物治疗后控制得很好,已经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了。”周晓薇说,“但医生说,早期诊断和治疗非常重要,可以避免内脏损伤。”
阳渝昗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周晓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考虑这个方向。”
周晓薇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说。”阳渝昗立即道。
“偌昕这学期压力真的很大。”周晓薇轻声说,“除了争取交换生名额,她家里好像也有些情况。她从来没详细说过,但我有几次半夜醒来,看见她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很轻,好像在安慰什么人,挂断电话后,她会一个人坐很久。”
阳渝昗的心沉了下去。家庭情况?白偌昕从未向他提及家里的任何问题。他们在一起已经快2个月了,她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父母健康,关系和睦。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周晓薇继续说,“但我觉得,身体上的病也许能查出来原因,心里的负担却是检查单上看不到的。”
阳渝昗沉默了。是啊,他一直在寻找生理上的病因,却忽略了心理因素的可能性。长期的压力、焦虑、隐藏的心事,完全可能导致一系列躯体症状,包括不明原因的发热和疲劳。
“我明白了。”他终于说,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和琳琳好好谈谈。”
周晓薇站起身:“那我先上去了,你吃完也早点回去休息。偌昕需要你,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看着周晓薇离去的背影,阳渝昗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有这样一个细心的朋友在琳琳身边,同时也为自己的疏忽感到自责。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琳琳的一切,现在才发现,她独自承担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重担。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翩翩起舞。阳渝昗收起饭盒,站起身,朝宿舍楼走去。他的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无论琳琳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无论她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他都会陪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弄清楚,一步一步解决。他不会让任何疾病、任何困难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走到白偌昕寝室门口时,阳渝昗轻轻推开门。周晓薇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他进来,指了指床上安睡的白偌昕,做了一个“一切安好”的手势。
阳渝昗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白偌昕的呼吸平稳,眉头不再紧蹙,似乎睡得比在医院时安稳许多。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
“琳琳,”他轻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所以,不要再一个人承担一切了,好吗?”
睡梦中的白偌昕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轻轻回握了他的手。
窗外的雪无声飘落,覆盖了整个校园。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阳渝昗做出决定:明天,他要带白偌昕去看心理医生,同时咨询风湿免疫科的专家。他要从身心两方面寻找答案,绝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因为雪还在下,而他要为他的琳琳撑起一把足够坚固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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