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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刑部新人
九月十六,清晨微雨。
江清砚撑着油纸伞走进刑部衙门时,身上还带着秋雨的湿气。门房的小吏殷勤地接过伞,又递来干净的布巾:“江郎中早,您看这雨下的,快擦擦。”
“有劳。”江清砚颔首,接过布巾擦了擦袖口的水渍。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的官服,比起昨日的状元袍,朴素了许多,却更显清隽。
穿过回廊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昨日游街遇刺的事已经传开,今日刑部上下看他的眼神,除了好奇和审视,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敢在御街行刺状元的刺客,背后势力绝不简单,而这位状元郎不仅毫发无损,还当场擒凶,这份胆识和身手,让人不敢小觑。
推开值房的门,书案上已经堆了几摞卷宗。王书吏正站在案边整理,见他进来,躬身行礼:“江郎中,这些都是需要复核的案子。周尚书吩咐了,让您先从简单的看起。”
江清砚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卷宗。最上面的一本是“京城东市盗窃案”,确实简单;但往下一翻,第二本就是“江南盐税亏空案”,涉及数额巨大,牵扯官员众多,绝不是简单的案子。
“王书吏,”江清砚抬眸,“这些卷宗,是谁送来的?”
王书吏神色如常:“是案牍库按章程送来的。刑部复核案子,向来是随机抽取,不分难易。”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江清砚不信。他才刚来第二天,就送上这么复杂的盐税案,明显是有人想试探他的能力,或者……想看他出丑。
“我知道了,”江清砚神色平静,“你先下去吧。”
“是。”王书吏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江清砚没有立刻翻看卷宗,而是闭目凝神,感受了一下心脉处的青木生机——比昨日又恢复了一分,虽离全盛时还远,但处理日常事务已无大碍。
他睁开眼,先拿起那本盗窃案。案情很简单:东市绸缎庄丢失了三匹蜀锦,价值三百两,现场无破坏痕迹,怀疑是内贼。县衙抓了三个伙计,严刑拷打后,其中一个认罪,案子就结了。
但江清砚看得仔细。卷宗里附了三个伙计的供词、绸缎庄的账目、还有失窃蜀锦的样品记录。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认罪的那个伙计供称,他将蜀锦藏在自家床底下,但衙役去搜时,只找到两匹,第三匹不翼而飞。
而另外两个伙计的供词里,都提到失窃那晚,绸缎庄隔壁的胭脂铺进了新货,搬运货物到很晚,动静很大。
江清砚沉吟片刻,提笔在复核意见栏写下:“疑点有三:其一,失窃现场无破坏,熟人作案无疑,但认罪伙计未供出销赃渠道,不合常理;其二,搜出赃物数量不符,或有人栽赃;其三,隔壁店铺当晚有异常动静,或有目击者。建议:重审三个伙计,彻查胭脂铺当晚进出人员。”
写完,他盖上自己的印章,将卷宗放到一边。
接着,他翻开了盐税案。
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盐税案确实复杂。江南三州十二县,去年盐税亏空高达五十万两。朝廷派了钦差去查,查了三个月,抓了十几个盐官,追回了二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不知所踪。钦差回京复命,说“余款追缴困难,建议结案”。
但江清砚从卷宗里看出问题了。
首先是账目。盐税征收和支出的记录混乱不堪,很多地方对不上。比如扬州府报称“河道疏浚支银五万两”,但附上的工程记录只有三页纸,连基本的工程量、人工、材料清单都没有。
其次是涉案人员。被抓的盐官,官职最高的只是个六品知事,真正的掌权者——盐运使、知府、甚至布政使,一个都没动。
最后是追回的款项。二十万两银子,是从那些被抓盐官家里抄出来的。但江清砚算了一下,那些人的俸禄加上可能的灰色收入,十年也攒不下二十万两。这钱哪来的?是有人让他们顶罪,用钱买他们的命?
他正沉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进。”
推门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八品主事的青色官服,面容清秀,眼神灵动。他手中拿着一本卷宗,恭敬地行礼:“下官刑部主事林远,见过江郎中。”
“林主事有事?”江清砚问。
“周尚书让下官送这个过来,”林远将卷宗放在书案上,“是去年的一桩旧案,尚书说让您也看看。”
江清砚看了一眼卷宗封面——“北境军械失窃案”。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替我谢谢尚书大人。”
“是,”林远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江郎中,盐税案的卷宗……您看得还顺利吗?”
江清砚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林主事有话直说。”
林远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那案子……水很深。之前的几位郎中,有想深究的,不是调离就是……告病还乡了。您初来乍到,还是……”
“还是明哲保身为好?”江清砚接话。
林远脸色微变,连忙道:“下官不敢。只是……提个醒。”
江清砚看了他片刻,忽然问:“林主事来刑部几年了?”
“两年。”
“两年就能在周尚书身边办事,看来很得器重。”
“尚书大人抬爱。”林远垂眸。
江清砚点点头,没再追问:“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林远松了口气,行礼退下。
门关上后,江清砚盯着那本“北境军械失窃案”的卷宗,许久没有动作。周尚书特意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试探?提醒?还是……
他翻开卷宗。
案子发生在五年前,北境驻军的一批新式弩箭在运送途中失窃,共计三千支。这批弩箭是军械司特制,射程和威力都远超普通弓弩。失窃后,朝廷震怒,派人严查,但查了半年,只抓到几个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始终没找到。
卷宗里附了现场勘查记录、押运士兵的证词、还有弩箭的图纸。江清砚仔细看着图纸,忽然瞳孔一缩——
图纸角落,有一个极小的标记,是一把剑和一面盾交叉的图案。那是谢家军的军徽!
这批弩箭,是特供给谢家军的!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涉案人员的名单。负责押运的校尉叫王猛,谢家军旧部,案发后失踪。而接替谢家军镇守北境的新任统帅,叫李继先——当朝太后的侄子,三皇子的表舅。
江清砚的手指微微收紧。
太巧了。谢家军刚遭伏击全军覆没,特供给他们的弩箭就失窃了。而接替谢家的人,是太后的亲戚。
这背后,难道有宫廷的影子?
他想起谢云辞说过,谢家血案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朝中某位权贵,但每次快查到时就会断线。如果那位权贵是太后,或者三皇子,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有足够的权势抹去痕迹,也有足够的动机除掉功高震主的谢家。
但“烛龙之眼”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个眼睛图腾,和太后、三皇子有关吗?
江清砚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烛龙之眼”的渗透已经到了宫廷深处,那他们的敌人,可能比想象的更可怕。
他定了定神,提笔在盐税案的复核意见栏写下:“疑点众多,账目不清,涉案人员不全,追缴款项存疑。建议:重派钦差,彻查江南盐政,重点审查扬州、苏州、杭州三府主官。”
写完,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另,建议密查盐款流向,或有军需关联。”
这是大胆的推测。盐税亏空,钱去哪了?如果“烛龙之眼”在暗中策划什么大事,必然需要巨额资金。而军械失窃案和盐税案如果有关联,那这批钱可能被用来购买或制造武器。
他将两份卷宗都盖上印章,唤来王书吏:“送去给周尚书。”
王书吏接过卷宗,看了一眼上面的批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平静:“是。”
午时,雨停了。江清砚没有去饭堂,而是让王书吏将午膳送到值房。他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看卷宗。
下午未时,周尚书亲自来了。
“江郎中,”周文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你批的复核意见,我都看了。”
江清砚起身行礼:“下官愚见,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尚书指正。”
“坐,”周文渊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那本盐税案卷宗,“你建议重派钦差,彻查江南盐政。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江清砚直言不讳。
“不止,”周文渊摇头,“江南盐政,盘根错节,牵扯到的不仅是地方官,还有朝中的某些……大人物。前任钦差为什么只查了一半就结案?不是他不想查,是查不下去了。”
他看着江清砚:“你初来乍到,就敢提出这样的建议,是胆识过人,还是……不知深浅?”
江清砚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下官只知道,五十万两盐税,是百姓的血汗。三十万两不知所踪,必须有个交代。至于得罪什么人……下官既然穿了这身官服,就该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
周文渊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好,好一个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他站起身,“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不过在这之前,你先看看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放在桌上。
江清砚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密函上只有一行字:“盐款流向,与北境军需有关。慎查。”
没有落款,字迹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显然是为了隐藏笔迹。
“这是……”江清砚看向周文渊。
“今早放在我书案上的,”周文渊神色凝重,“不知道是谁送的,但能悄无声息放进刑部尚书的值房,此人绝不简单。”
江清砚的心沉了下去。这封密函,印证了他的猜测——盐税亏空和北境军需有关。而送信的人,可能是友,也可能是敌。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周文渊压低声音,“有人在暗中帮你,或者……在利用你。但无论如何,你的方向是对的。盐税案必须查,但要换个查法。”
“怎么查?”
“明面上,我会按你的建议,上书请求重派钦差,”周文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暗地里,我会派人去江南,秘密调查盐款的具体流向。而你……”他顿了顿,“你在刑部,继续复核其他案子,不要表现出对盐税案的特殊关注。”
江清砚明白了。周尚书这是在保护他,让他远离风暴中心。
“下官明白。”他点头。
“还有,”周文渊看向那本军械失窃案,“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江清砚斟酌着措辞:“疑点很多。特供给谢家军的弩箭,在谢家军覆灭前后失窃,太巧合了。而且接替谢家的人……”
他没有说完,但周文渊懂。
“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周文渊意味深长地说,“谢云辞在查谢家血案,你在刑部,或许能帮他找到一些……他找不到的东西。”
江清砚心中一动。周尚书这是在暗示,刑部的卷宗里,可能藏着谢家血案的线索。
“下官会留意的。”
周文渊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陈侍郎今天告病了,说是感染风寒。这几天刑部的事,我会直接交代给你。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是。”
周文渊离开后,江清砚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
陈文远告病?是巧合,还是因为昨天游街遇刺的事?或者……是因为他今天复核盐税案的表现?
这个刑部,果然不简单。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江清砚将密函收好,起身收拾东西。今日在刑部的第一天,虽然平静,却暗藏波涛。
走出衙门时,那辆青布马车已经在等了。车夫还是那个沉默的中年人,见他出来,恭敬地掀开车帘。
回到谢府,谢云辞还没回来。江清砚先回房换了常服,然后去书房,将今日在刑部的事详细记录下来,特别是盐税案和军械失窃案的细节。
写完,他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的暮色,心中思绪万千。
刑部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但他没有退路。
为了父母,为了谢云辞,也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他必须走下去。
夜幕降临,书房里点起了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谢云辞的声音:“清砚,在吗?”
“在。”
谢云辞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他走到书案边,看了一眼江清砚写的东西,眉头微蹙:“刑部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事?”
“还好,”江清砚将今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那封密函。
谢云辞听完,神色凝重起来:“周尚书说得对,有人在暗中关注你。但不知是敌是友。”
“三日后土地庙之约,或许能看出端倪。”江清砚道。
谢云辞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我今日调阅了城西土地庙附近的卷宗。那个地方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去。但三年前,那里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更夫死在那里,死状诡异,七窍流血,像是中毒。案子至今未破。”
又是未破的悬案。
江清砚看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忽然道:“我想提前去看看。”
“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要提前侦查,”江清砚看着他,“我们可以扮作香客,白天去,不会引人怀疑。”
谢云辞想了想,最终妥协:“好,明天去。但你必须跟紧我,不能擅自行动。”
“成交。”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凝重气氛缓和了不少。
夜渐深,烛火摇曳。
前路虽险,但并肩同行,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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