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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七月的第一天,天空堆叠着厚重的、饱含雨意的灰云,闷热得没有一丝风,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庆典前夕特有的、混杂着兴奋与离愁的复杂气息。
苏默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专升本”考试的参考书,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书很沉,压在他的臂弯里,也压在他的心上。林晚晴那句关于“专升本”的轻声提醒,像一粒火种,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点燃了微弱的希望,却也照见了前路更为陡峭的崎岖。他需要更多的准备,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
就在他低头思索着某个报名条件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让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女生宿舍楼下的石阶旁,林晚晴正和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一起。那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时兴的深色西裤,头发梳得整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与校园里大多穿着随意、面带稚气的男生截然不同。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知名商场logo的精致纸袋,正微笑着对林晚晴说着什么。
是那个学长。苏默认得他,前几天在食堂听人议论过,是林晚晴父母世交的儿子,如今在省城的教育局工作,前途光明。
此刻,林晚晴仰头听着学长说话,脸上带着苏默熟悉的、礼貌而温和的笑容。学长似乎说了句什么有趣的话,她甚至还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落在苏默耳中,却像冰凌碎裂。
他看到学长将那个精致的纸袋递向林晚晴,她略微推辞了一下,但在对方坚持而温和的态度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阳光偶尔从云隙漏下,打在学长那身价值不菲的衣着上,打在林晚晴接过纸袋时自然的神情上,也打在苏默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怀里那摞沉重的、关乎他渺茫未来的旧书上。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自卑,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苏默刚刚因“专升本”而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勇气。
他几乎能想象出纸袋里装着什么——或许是省城带来的新奇点心,或许是一本精装的、他只能在书店柜台外远远望一眼的原文书籍,又或许,只是一份代表着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寻常的关怀。
无论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与他这个连买一本新参考书都要犹豫再三、需要靠打工才能维持学业的人,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学长又和林晚晴说了几句,便风度翩翩地告辞离开了。林晚晴提着纸袋,站在原地,目送着学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
苏默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逃的速度,抱着那摞沉重的书,拐进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他不敢再看,不敢去想。胸腔里像是被塞满了湿透的棉絮,又沉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她所处的世界,始终有这样的人存在。家境优越,事业有成,举止得体,能够光明正大地、毫不费力地给予她他永远无法给予的东西。而他呢?他只有那些藏在匿名信后、见不得光的心思,和一份沉重到可能永远无法兑现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专升本”?多么可笑而不自量力的念头。就算他拼尽全力考上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依旧是那个来自偏远小镇、一无所有的苏默。
巨大的绝望和自鄙,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偶然窥见了阳光下的美好,却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阴暗潮湿的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苏默像是变回了最初那个沉默的影子,甚至更加封闭。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林晚晴单独相处的场合。去图书馆时,他会选择她绝对不会出现的偏僻角落;在食堂,他远远看到她和女伴在一起,便会立刻转身离开;甚至连文学社的常规活动,他也找借口请了假。
他不再去收听清晨的广播,那条熟悉的小径,他宁愿绕远路也不再经过。
那本写了一半的、准备作为新一封情书的信纸,被他揉成一团,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再也没有展开。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靠近和努力,在那个下午学长与林晚晴并肩而立的画面面前,都变成了一场荒诞无稽的独角戏。他像个蹩脚的小丑,在属于自己的阴暗角落里,对着想象中的光芒手舞足蹈,却不知在真正的光明世界里,他连登台的资格都没有。
闷热的天气终于酝酿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图书馆的窗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苏默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阅览室角落,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心中一片冰冷的荒芜。他伸出手指,在蒙着水汽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写下一个“晴”字,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用掌心狠狠抹去,留下一片更加模糊的水痕。
误会像这夏日的疾雨,来得猛烈而突然,将他心中刚刚萌芽的希望的幼苗,彻底浇透,冻僵。他把自己重新锁回了那个名为“自卑”的壳里,以为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疼痛,和那份注定无望的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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