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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桥梁
死寂,是这片沉没神宫唯一的主旋律。
并非声音的缺席,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吞噬一切生机的虚无。连时间流淌于此,都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唯有结界内那一点微弱的能量光晕,如同亘古寒夜里将熄的星辰,证明着此处尚存一丝活气。
那缕自器身与灵体间诞生的纯净连接,虽带来了片刻的喘息,却远不足以驱散千年积垢的沉重。镜的灵体依旧黯淡,其上遍布的、细微的冰裂状纹路,在清辉下泛着令人心揪的惨白。他静静悬浮在原地,如同被无形枷锁禁锢,每一次试图向器身靠近、进行更深层的融合,灵体便会泛起更剧烈的波动,那些白色的裂痕也仿佛要随之蔓延。进展,已然停滞。他像是在一片无边泥沼中,抓住了一根细弱的藤蔓,却无力借此脱身,反而在挣扎中愈陷愈深。
芥子守在不远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结界外冰层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她能感觉到镜的困境,那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滞涩与沉重。她握紧了拳,指节泛白,却无能为力。这种层面的较量,已非她所能介入。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凝神,仿佛与周遭死寂融为一体的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深处,没有焦虑,没有急切,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他看到了镜的停滞,看到了那灵体在重压下的细微颤抖,看到了那纯净微光在痛苦迷雾中的孤立无援。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与芥子交换一个眼神,朔缓缓起身。玄色的衣袂在死寂的空气里拂过,不曾带起一丝风声。他步履从容,再次踏入那方由他神力维系的静心结界。
结界内的光晕因他的到来而微微流转。
他没有取出那支作为力量桥梁的玉箫。这一次,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直接,也更为凶险的方式。
他在镜的灵体前站定,温暖的手掌抬起,极其轻柔地、虚虚地覆上镜那黯淡灵体的额心——那是灵核所在,感知与意识的核心。另一只手,则同样轻柔地,按在了那布满扭曲蚀痕、冰冷沉重的器身之上。
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如此。
下一刻,他彻底放开了自身神魂的防御。不再是以神力强行疏导或镇压,而是让自身最本源的神魂气息,如同无声的涓流,缓缓溢出,小心翼翼地探向镜那被痛苦与污染层层包裹的核心深处。他在寻找,寻找那被深埋的、属于镜最原初的“存在之意”——那份未被劫难玷污、未被痛苦扭曲的、纯粹映照万物的本质。
他在将自己,化作一座无形的桥梁。
桥梁的一端,连接着镜此刻挣扎的痛苦现实,充斥着被剥离的屈辱、被污染的污秽、以及灵体撕裂的剧痛。而桥梁的另一端,朔正以他沉静如古潭的神魂,极力探向、共鸣那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最初的宁静与澄澈。
这个过程,无关力量强弱的比拼,而是频率的寻觅与调谐。朔的神魂,承受着来自镜那一端的、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与痛苦冲击。那些冰冷的、绝望的、暴戾的感知,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沿着这座“桥梁”,反向侵蚀着他的意识海。同时,他自身尘封的记忆,也因这毫无保留的、与镜之本源的深度交融,而被剧烈地搅动、激荡起来。那些被岁月尘埃覆盖的画面,在意识的深处开始不安地躁动。
芥子屏住了呼吸。她看到朔按在镜灵体与器身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看到他平静的眉宇间,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一种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神力消耗都要深邃的、灵魂层面的交锋,正在无声地进行。
结界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如世纪。镜那原本因痛苦而紧绷、几乎僵硬的灵体,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尽管灵体依旧黯淡,裂痕依旧狰狞,但那种深陷泥沼、完全无法动弹的滞涩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就仿佛,在那无边黑暗的绝望深渊里,真的透过了一座桥梁,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彼岸的、微乎其微的牵引。
而朔,维持着双手轻覆的姿态,身形挺拔如松,唯有眼底深处,那因记忆激荡而产生的恍惚感,越来越浓。眼前的景象——冰冷的神宫遗迹、黯淡的镜之灵体、布满蚀痕的器身——开始微微扭曲、淡化,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波。
桥梁已架设,代价已付出。
通往过去的帷幕,即将被这灵魂共振的涟漪,悄然掀开一角。
微光之始
朔的意识,仿佛在无边汪洋中漂浮。
一端是沉重如山的锚——他清晰感知到自己按在镜灵体与器身上的双手,感知着那不断涌来的、冰冷粘稠的痛苦浪潮,这锚点让他不至于彻底迷失。另一端,则是被这座“桥梁”搅动起来的、他自己神魂深处的记忆漩涡。两种力量撕扯着他,让现实的景象如水纹般晃动、模糊。
潮水退去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不是现实中神宫的死寂,而是一种……万籁俱寂却又生机勃勃的空白。
他“听”到了雨声。
不是普通的雨,是灵气凝结成露,又从不知名的叶片或花瓣上滑落,滴答在更深处灵潭中的清响。一声,又一声,空灵而富有韵律,洗涤着灵魂的疲惫。
他“看”到了雾。
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灵雾,在他眼前缓缓流转,触感微凉而湿润。视线无法及远,只能看到雾气中偶尔透出的、脉络般流淌的柔和光晕,那是大地灵脉在呼吸。
这里,是天地灵脉汇聚的一处秘境,是法则初生、万物蒙昧之地。
朔的“视线”穿透灵雾,不由自主地被灵脉最核心处的一点异样所吸引。
那里,悬浮着一团清辉。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凝聚的、流动的月光,或是一捧清澈泉水的无形之心。它纯粹,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却又带着初生般的茫然与空白。它只是存在着,依循着最原始的本能,静静地映照着周围的一切——流淌的灵脉、滴落的灵雨、流转的雾气。它映照得无比精确,却毫无情感,如同最光洁也最冰冷的镜面。
这便是……最初的镜灵。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朔的心湖中漾开涟漪。几乎是本能地,他向着那团清辉,缓缓伸出了手。这个动作,与他现实中虚覆镜灵体额心的那只手的姿态,在时空的交错点上,微妙地重合了。
现实,沉没神宫,封印之间。
那由朔构筑的、无形的“桥梁”,在经历初期的剧烈震荡后,终于传递来了第一缕来自彼岸的“回响”。
不再是海啸般冲击的痛苦与污秽,而是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感觉”。
它难以用言语形容。并非画面,也非声音,更像是一种久违的“氛围”——是晨露沾染草木的清新,是灵雾拂过感知的微凉,是万物初生时那份无善无恶、无悲无喜的宁静与空白。
这丝感觉,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银丝,穿透了镜灵体周围厚重、粘稠的痛苦迷雾,轻轻触碰到了他那被重重包裹、近乎窒息的核心灵性。
一直处于僵滞、被动承受状态的镜,灵体猛地产生了一丝悸动。
这悸动并非之前因痛苦而产生的剧烈震颤,而是一种更深的、源自本源的、温和的涟漪。就像沉睡已久的湖面,被一缕不属于此地的清风,吹起了微不可察的波纹。
他那黯淡的、布满白色裂痕的灵体,似乎在这瞬间,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灵体表面那令人揪心的、仿佛随时会崩裂的尖锐感,被一种极其柔和的莹光悄然拂过,虽然未能修复裂痕,却让其边缘显得不再那么狰狞。
更为重要的是,一直只能被动承受朔通过“桥梁”传递来引导的镜,此刻,那沉寂的核心灵性,第一次主动地、微弱地,回应了那份来自遥远过去的宁静。
就像迷途的旅人,在无尽黑暗中终于捕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家乡炊烟的气息,本能地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踉跄却坚定的第一步。
尽管那步幅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但方向,已然改变。
回忆的秘境中,朔的手,并未真正触及那团清辉。
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的瞬间,那团原本只是被动映照的清辉,忽然产生了变化。它不再仅仅映照周围的灵雾与光晕,而是开始清晰地映照出——朔伸过来的手的轮廓,以及那指尖所蕴含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纯粹的探寻与……好奇?
清辉的流转速度微微加快,它那空白的“意识”中,似乎第一次出现了“他者”的概念。这个“他者”不同于死物的灵雾,也不同于无意识的灵脉,它是一个独立的、带着某种它无法理解却本能觉得安心的气息的存在。
朔的手,悬停在清辉之前,不再前进。
而那团清辉,则在映照了朔的手之后,微微向内收敛,又缓缓向外舒展,仿佛一个懵懂的生命,在进行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观察。
这一刻,在记忆的定格中,成为了真正的初遇。
不是捕捉,不是驯服,而是两个独立存在的、第一次跨越虚无的、沉默的“对视”。
现实里,芥子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丝。
她看不到那座无形的桥梁,也感知不到记忆的激流,但她清晰地看到,镜那原本死寂般凝固的灵体,刚刚,极其轻微地,向着器身的方向,主动靠近了几乎无法用肉眼测量的、微小的一丝距离。
与此同时,那连接灵体与器身的、原本微弱断续的纯净能量光丝,似乎也因为这边的主动回应,而变得稍微明亮、稳定了少许。
希望的微光,不再仅仅来自于朔的单向付出,开始有了双向的流动。
桥梁两端,在过去与现在的交响中,同时亮起了启程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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