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十八章江南
庄衡安静地听着,直到长生说完,才缓缓开口。
“人的一辈子,很长。”
“长到足以经历很多事,遇到很多人,做对一些选择,也必然会做错很多。”
“好的,坏的,都过去了,像江水,流走了,就不会再回头。”
“若总是背着这些过去,好的舍不得丢,坏的忘不掉,那包袱只会越来越重,直到把人压垮。”
“人需得往前看,不然,什么都压心里,寸步难行,最终困死的,只有自己。”
他像是在说长生,又像是在说自己。
长生怔住,呆呆地看着庄衡钦。
是啊,人的一生,太长了。
长到可以经历从云端跌入泥泞,长到可以从纯真变得面目全非,长到可以恨一个人入骨,也可能在某些时刻释然。
如果一直回头看,盯着那些无法改变的遗憾和错误,那剩下的路,还怎么走。
他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庄衡钦。
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庄衡钦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有了几道细浅的纹路。
岁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你说得对,人的一生,确实太长了。”
长到还来得及,为自己活。
他移开视线,转而说道:“过两日,我打算和序之他们,先去江南看看。”
这是之前和樊康平约好的,只是此刻提出来,心境已有些不同。
庄衡钦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头:“那边景致不错,你们先去。”
“你这边事务繁忙,不用……不用勉强。”
“不勉强。”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想陪着你。”
出发那日,天气很好。
南星围着几个大人跑来跑去,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长生哥,江南的船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小小的,带着篷子吗?”
“序之哥哥,那边真的到处都是小桥流水吗?”
“我们能天天吃那个甜甜的,黏黏的糕点吗?”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声音又清又亮,充满孩童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憧憬。
樊康平被他吵得脑仁疼,故意板起脸训道:“小皮猴,安静点!再吵就把你扔在这儿,不带你去了!”
南星立刻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呜呜地发出含糊的抗议,那副小模样逗得庄承煜忍不住笑出声。
“南星,到了地方,序之哥哥带你好好逛逛,把好吃的都尝个遍!”
长生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路上乘坐的是火车。
南星扒在车窗上,看得目不转睛。
庄承煜起初还颇有兴致地给长生和南星讲解沿途可能见到的风物,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长生听着,偶尔点点头,甚至还带着点调侃说:“这次可别再晕车,不然可真成了纸糊的美人,要被康平笑话一辈子。”
庄承煜脸一红,梗着脖子保证:“放心吧,这次肯定没问题,我早有准备!”
等火车到站,几人随着人流走下站台,踏入这完全陌生的江南小城时。
“呃……往哪边走?”
庄承煜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兼车站广场,看着手里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又抬头望望四通八达,皆是小桥流水的街巷,彻底懵了。
樊康平见状,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这认路的学问,看来还没学到家啊!”
“刚才在车上不是挺能说的吗?什么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桥呢?幕呢?咱现在该往哪个桥走?”
庄承煜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又羞又恼,反手去捶他。
“你少得意,有本事你来带路!这……这地方弯弯绕绕的,谁能分得清!”
两人就在这人流熙攘的码头边你一下我一下地打闹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南星在旁看得咯咯直笑。
长生看着这两人,无奈地摇头。
正想开口询问当地人,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对着他们恭敬地行礼。
“是谢先生、庄三少爷、樊将军吧?敝姓陈,是庄先生派在此处打理事务的。庄先生吩咐我来接几位先生前往住处安顿,车马已经备好了。”
男人说话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
长生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樊康平停下和庄承煜的打闹,挑了挑眉,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庄承煜则松了口气,整理衣领。
一处临水的精致园林小院,白墙环绕,黑瓦错落。
推开虚掩的木门,里面别有洞天。
曲折的回廊,玲珑的假山。
房间里的布置亦是清雅。
“哇!这里好漂亮!”南星一进门就欢呼着在回廊上跑起来。
连樊康平都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庄老大倒是会找地方。”
长生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看着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透着江南特有的温婉与诗意。
连日来的奔波,都被这湿润温柔的空气洗涤去。
他走到水边的美人靠坐下,看着脚下碧绿的河水静静流淌,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圈涟漪。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接下来的两日,几人便在这小城里悠闲度日。
乘着乌篷船在水巷中穿行,看两岸人家临水而居,妇人在石阶上浣衣,孩童在巷弄里追逐。
品尝各式精致的茶点,去茶楼听评弹,那吴侬软语,弦索叮咚,听得樊康平直打瞌睡,庄承煜却摇头晃脑,低声跟长生解释着唱词里的典故。
两日后,庄衡钦果然来了。
“大哥!”庄承煜最先看到他,高兴地迎上去。
樊康平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长生放下手中的鱼食,站起身,看向庄衡钦。
“来了。”
庄衡钦“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众人:“晚上出去吃饭,尝尝本地特色的船菜。”
傍晚,他们乘坐安排的画舫,驶入城中最宽阔的河道。
画舫装饰得古雅精致,船头挂着灯笼,在渐沉的暮色中散发出温暖的光。
船舱内摆开一桌精致的席面,都是极富江南水乡特色的菜肴。
清蒸白鱼鲜嫩无比,蟹粉豆腐香气扑鼻,油爆虾壳脆肉甜,还有碧绿清爽的莼菜汤。
窗外是缓缓后退的灯火人家,水波荡漾。
船舱内,丝竹声起,当地乐师演奏着轻柔婉转的江南丝竹。
庄衡钦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点的菜式样样地道,甚至能对几样名菜的来历说上一二,偶尔会给长生布菜。
庄承煜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给南星和长生讲解菜肴的典故,又被樊康平取笑是行走的菜谱。
南星吃得满嘴油光,眼睛笑得弯弯的。
饭后,画舫靠在一处灯火通明的戏台附近。
台上正唱着昆曲,水磨腔调缠绵悱恻,悲欢离合,在水波灯影里,更添几分梦幻迷离。
长生听得有些出神。
这戏文,他小时候在戏班也学过,只是早已生疏。
如今在这江南水乡再次听到,恍如隔世。
第二日一早。
众人乘着乌篷船,摇摇晃晃地往城外去。
河道渐窄,两岸不再是密集的民居
山峦起伏,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船桨划破碧绿的水面,惊起几只水鸟。
古刹坐落在半山腰,掩映在参天古木之中,朱墙黛瓦,钟声悠远。
踏上长长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草木混合的清净气息,令人心神宁静。
寺庙不算极大,但古朴幽深。
庄衡钦步履沉稳,并未像寻常香客那般见佛便拜,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在前方长生的背影上。
在寺里随喜参观后,已是晌午。
众人被引到寺庙后院的斋堂用斋。
斋堂宽敞明亮,摆着简单的木质桌椅,窗外可见苍翠的山色。
虽是全素,但菜式做得极为精致。
素火腿纹理逼真,罗汉斋用料丰富,清炒时蔬碧绿生青,最绝的是一碗看似平常的素面。
面条筋道爽滑,汤头是用菌菇,笋干等多种山珍耐心熬煮,澄澈见底,却鲜美异常,入口回甘。
连樊康平这无肉不欢的人都吃得额头微微见汗,连声称赞。
用过素斋,庄承煜兴致勃勃地提议去挂签求福。
“来都来了,也去求个平安嘛!”
他拉着长生,又招呼南星。
庄承煜第一个上前,煞有介事地摇动签筒,嘴里念念有词。
一支竹签跳出,他捡起来一看,是支中上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樊康平也随意摇了一支,是支中平签。
「刚毅中正,自有福缘」
他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将签文塞给旁边眼巴巴的南星:“拿去玩吧。”
南星也学着样子,踮着脚费力地摇出一支,是支上签,签文吉祥。
老僧摸着南星的头,说了几句吉祥话,乐得南星小脸放光。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长生身上。
长生本不欲凑这个热闹,但还是走了过去。
沉甸甸的签筒,入手冰凉。
他闭上眼,心中并无特定所求,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只化作一片空茫。
轻轻晃动。
“啪嗒。”一支竹签应声落地。
他弯腰拾起。
「逆水行舟用力撑,一篙松劲退千寻。古云此日足可惜,吾辈更应惜秒阴。」
旁边还有小字解曰:“前途困顿,根基不稳,易生波折,需守心持正,步步为营。”
庄承煜凑过来想看,长生却下意识地将竹签攥紧在手心。
“是什么签?”庄承煜好奇地问。
“没什么,一支平常签而已。”
庄承煜兴致不减,又去买了些祈福的红色绸带,张罗着要挂在庙里那棵据说极为灵验的许愿树上。
他认真地写下愿望,踮着脚,奋力将红绸抛上高高的枝头。
长生拿着笔,看着空白的红绸,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他只是在绸带上,极轻地写。
「随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