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搭档：命定之绊

　　时间，在林序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站在残破的钟楼上，脚下是燃烧的巴黎，耳边是历史倾塌的轰鸣。但这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倒在尘埃中的身影。

　　沈酌胸前炸开的那团能量光芒，像一颗超新星爆发，灼伤了他的视网膜。那光芒散去后，留下的是一个焦黑的、狰狞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正汩汩地从中涌出，迅速染红了沈酌身下破碎的石板。

　　林序素来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量子计算机的大脑，第一次，陷入了一片彻底的空无。

　　没有数据分析，没有概率计算，没有风险评估。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白。

　　像是一台超载的机器，瞬间烧毁了所有电路。

　　“观察员守则第一条：保持绝对理性，以时空稳定为最高行动准则。”

　　“铁律第七款：在不可逆的重大历史事件节点，若遭遇不可抗力风险，观察员有权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必要时可放弃任务目标，启动紧急撤离程序。”

　　时空管理局冰冷刻板的条例，如同预设的程序弹窗，自动在他空白的脑海里闪过。最优解清晰得刺眼：罗伯斯庇尔生死未卜，“熵增”干部仍在虎视眈眈，时空节点濒临崩溃。沈酌重伤，失去主要战斗力。按照规则，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立刻启动最高权限的紧急单体传送，强行将沈酌和自己带离这个即将爆炸的漩涡中心。至于这个时空节点的命运，至于历史会扭曲成何等模样……那不是他一个分析员应该、也能够承担的。

　　保全自己，保全搭档，这是规则允许的“正确”。

　　代价是，可能放任整个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时间线彻底崩坏，引发无法想象的连锁反应。

　　逻辑链条完美，冰冷，毫无人性。

　　像他一直以来被要求和被塑造的那样。

　　但是——

　　他的身体，在那片大脑空白、逻辑喧嚣的背景下，先动了。

　　没有权衡，没有计算。

　　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本能，冲破了所有理性的枷锁，如同休眠火山积累了千年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咻——！”

　　林序的身影从钟楼上消失，不是后退，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如同流星坠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被时空扭曲力场和疯狂人群包围的死亡区域！

　　他放弃了制高点，放弃了他最擅长的远程支援和计算优势，像一头发狂的、守护幼崽的孤狼，扑向倒在地上的沈酌。

　　“警告！检测到观察员非理性高风险行为！建议立刻撤离！”内置辅助AI发出尖锐的警报。

　　林序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色。

　　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甚至带出了残影。在冲刺的过程中，他的手指在腰间一个复杂的控制器上飞快掠过，解除了所有安全限制！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能量脉冲以林序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这不是攻击性能量，而是他携带的所有非致命性控制装备——强电磁脉冲、次声波震荡、高浓度镇静气体微囊——在同一时间被超载引爆！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也是不分敌我的。

　　脉冲所过之处，百米范围内，所有依赖电子设备的武器瞬间哑火，包括那些“熵增”提供的能量武器！次声波让大部分普通人双眼翻白，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陷入强制性昏厥。连那个“熵增”干部也闷哼一声，动作明显迟滞，他手中的时空扭曲装置闪烁了几下，力场明显减弱。

　　林序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清场，制造出了一个短暂的安全真空！

　　代价是，他自身携带的大部分电子设备也在脉冲中报废，包括通讯器和数据终端。他也暴露在了所有剩余威胁的火力之下。

　　但他不在乎。

　　他冲到了沈酌身边，因为速度过快，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毫无所觉。

　　“沈酌！”

　　林序的声音是破碎的，带着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剧烈的颤抖。他伸出双手，想要去按住那个可怕的伤口，但那焦黑翻卷的皮肉和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让他那双稳定到可以拆解原子钟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他学过战场急救，理论知识满分。但此刻，那些步骤、那些要点，全都从脑子里飞走了。他只能凭着本能，徒劳地用手掌死死压住伤口，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鲜红的、滚烫的血，迅速染红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手腕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坚持住！听到没有！沈酌！看着我！”林序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命令口吻。他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摸腰间的应急医疗包，却发现因为刚才的电磁脉冲，高级止血凝胶和生物修复贴片都已经失效。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计算过无数种任务失败的概率，评估过成千上万种死亡的风险，但从未有一种，像此刻这样，让他感到灭顶般的绝望。

　　原来，失去这个人的可能性，比整个时空崩坏的概率，更让他无法承受。

　　规则的重量，逻辑的正确，在眼前这片血色面前，轻如鸿毛。

　　“咳……”沈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浓密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而干裂，但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却映出了林序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的脸。

　　他看到林序沾满鲜血、颤抖不止的手，看到林序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黑眸中，此刻翻涌着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和……失控。

　　沈酌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惯有的、安抚或者说挑衅的笑容，但没能成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冰凉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住了林序按在他伤口上的、沾满鲜血的手腕。

　　他的力量很小，但那个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序混乱的核心。

　　沈酌看着他，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任务。”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序的心上。

　　任务。

　　保护罗伯斯庇尔，稳定时空节点。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沈酌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完成的职责。

　　他在用最后的力量提醒林序：别管我，去做你该做的事。

　　几乎就在同时，那个被脉冲暂时影响的“熵增”干部，已经强行稳定了手中的装置，扭曲的力场虽然减弱，但依旧存在。他狞笑着，一步步向这边逼近，手中凝聚起危险的能量光芒。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干部的声音带着嘲讽，“可惜，感情用事，是时空工作者的大忌。林序分析员，你失控了。”

　　前有强敌，后有需要保护的历史关键人物，脚下是生命垂危的搭档。

　　规则的呼喊，搭档的嘱托，敌人的狞笑，历史的重量……所有的一切，如同滔天巨浪，向跪在血泊中的林序，席卷而来。

　　他的世界，在极致的寂静之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在这轰鸣的中心，他紧紧握着沈酌冰凉的手，看着那双逐渐失去焦距却依旧固执地望着自己的眼睛。

　　天平，在那一刻，彻底倾斜。

　　规则的砝码，被一只名为“沈酌”的手，轻轻拿起，抛向了无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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