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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费尽求颜色,为博故人回眸恩
绛娘是病怏怏地被抬入世子府的。起初,世子怜惜她的痴情,对她倒也不至厌恶,找大夫治了治,和气待她。
当然,他是世子,而她不过是个一个不清不白还闹出笑话的奴隶。纵有怜惜,也不过是看在此女长得的确不丑。
但绛娘在大病之中精神恍惚,不觉间,她坚信,她碾碎成泥般的命运已经被情郎给亲手捡起来了。
继续活下去……
少女大病初愈,很快为丈夫献上了第一场舞蹈,意为从头开始。但对方没有多惊喜,而是在半月后约了鹿公公来府上喝酒,并让她献舞。
宴罢,世子亲口交代她,“今夜,你去陪一陪鹿公公。”
“!”
她震惊不已,连忙跪下哀求,世子却终于冷了脸,道:“你不过是个婢子,我纵是将你送给公公,那也是合律的,再忤逆我的意思,便将你发卖了。”
绛娘僵在原地,泪落满面,而后被下人拖下去。
故事结束,高楼出现了楼梯,而祁阳已经上到第三层。
女人在鹿公公离开侯府后,浑浑噩噩起来,不管世子要她做什么,她都恍惚地应了。
绛娘呆滞地住在深院里,既不会感伤春秋,吟风弄月,亦不能忆起舞曲的精妙处。
她好像残废了,再也不会跳舞了。
世子讨厌她这样子,渐渐也不来。
直到一日,突然来了个丫鬟,对她说:“世子说想你,要和你一起用午膳,你收拾收拾准备去吧。”
绛娘呆呆地答应,温了汤,放在盒子里,像是一个妻子去服侍丈夫那样前往东院。
没曾想,却恰好撞见男子搂着另外两位新人正在调情。
“世子就不去含香院看看吗?”
“那贱婢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你们漂亮。”
她吓得汤盏都没拿稳,哐啷啷碎在地上,溅一地油花。
世子听见动静,出门看见她,尴尬少顷,冷冷地说:“穿这么素,难看死了。”
女子几月未哭,突然一股心酸从麻痹的心头升上——她哭着跑开。
自此,绛娘半疯半醒,容颜亦随着心境憔悴,不复往昔光华,舞姿更不复矫健婀娜。而她的丈夫却找着一个个美丽的奴婢领进门,再也不记得她和曾经对她说的山盟海誓。
在进入侯府的第五年,女人终于是被世子找了个理由随便地发卖了出去,而后被一个五旬老富商花钱收走,又去做了妾室。
她终于想起来她不该活在世上,命运却非要和她作对似的,每次都让她自尽未遂,而后被那家人绑在柱子上打骂。
打她的人也道:“你的命不是你的,我家爷出了钱,也就买了你的命!你寻死觅活的,贱呐……”
暴雨落下,而女人被绑在院子里,任由风吹雨淋。
雨打雷鸣,小孩从一片虚影中,缓步走到她面前。
祁阳这两年过得是闲云野鹤、潇洒自在的生活,和大黎相处时也常聊些神话和趣事,每每窥见旁人的生活一角,并不过分上心,何曾真见过他人的生平苦乐?
老和尚说发善端才懂慈悲,她有没有慈悲呢?倘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慈悲……她该怎么做?
这个故事与她无关。她祁阳是个姗姗来迟过路人,仅此而已。
*
事情到此还只是上演过千万遍的身不由己、凄惨下场的故事,后面却有了转折。
第四层楼梯渐渐浮现。姐姐颜齐有一天突然出现,一路访问,找来这家大户。
她明明年纪比妹妹要大好些,现下却容光焕发,今非昔比。
颜齐与妹妹见面,先是哭泣,不断地说“姐姐回来了”“姐姐还在”,终于将痴傻的颜绛给喊得有了人的反应。
颜齐没有先带颜绛走,更不可能给这大户银子,算作什么赎身,而是等妹妹能够听进去话了,这才道:“我的好妹子,以前你和我说咱们这样的穷人家,命都不在自己手里,如今,姐姐我找到了好办法。以后,咱们把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女人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牢牢地将命攥在自己手里”,这才喃喃问:“什么方、方法?”
“对!”颜齐揽着颜绛的肩膀笑起来,抬手拿出一道紫黑的卷轴,道:“这是魔修之法。天下人皆可入魔,你与我一同去做魔修罢!”
颜绛突然发疯,抓住颜齐的衣领,问:“姐姐,我、我是不是不漂亮,他才这么对我……”
颜齐不明所以,但见她的确不如曾经美貌,搂着她肩膀晃了两下,阳光地笑道:“没事,修炼了魔气,就会重新变漂亮的,咱们青春永驻。”
她将卷轴摊开,光纹流转的大字好似蠕虫一样,会爬入颜绛的脑子里——她无意识地记住了。
当夜,那位大户又来了绛娘的屋子。
他早就将女人的脚和铁链子锁起来,丝毫不担心这个疯傻美人跑了。
大户要上前,都还没脱,就听见细弱如蚊吟的声音一边哭一边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来……求你了……”
大户嘿嘿一笑,却扑上来。
但他被一块锋锐的石头刺到了。
“臭娘们!你拿了什么!啊——嘶——疼死老子——”
“不要、不要过来……”
大户一摸胸口,竟流出了不少血,虽不及要害,破了点皮肉,但这种损害已经让他极度愤怒。
他愤怒了,转身拿起棒子,照着女子的身体就狠命打来,喊道:“你敢刺我!你敢刺我!看我不打死你——该死的臭娘们!”
梆梆的声音落在骨肉上,令人感到头皮撕裂,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绛娘终于再也忍不了了,大喝一声:“你才是该死的!”
刺啦——
女人的手直接贯穿了男子的腹部!
鲜血伴随着肮脏的肠胃一起流出,大户还想要搏命,但屋子内升腾的魔气不会给他活命的机会了!
柜子后面传来鼓掌声,颜齐从阴暗中跳出来,定声道:“妹妹,姐姐和你说过,你不害人,就没有人来救你!”她一把将长剑抛出。
颜绛下意识接住,眼看大户倒在地上,满腹鲜血,抽搐不已,不由得颤抖。
但……但我都求你不要这样来,你为什么非要来害我呢……
她终于狠下心来,一剑刺穿了大户的脖子。
死气萦绕,而癫狂的女人在苍凉的鲜血中很快吸收了死气,白发变黑,竟然恢复了几分美貌!
*
世子十年来花天酒地,过得好不痛快,这日,竟在回家路上看见返老还童、黑气缭绕的绛娘来找他!
他吓得直直发抖。连随身的下人们都一踉跄跌坐在地。
“夫君,我回来找你了。”
姐姐说她现在强大了,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想要他回心转意。
世子当然能认出颜绛,惊恐问:“你、你是人,还是鬼!”
“怎么了,夫君?是妾身不够美吗?你……不喜欢我这样?你说你妾身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你说过……”
男子惊慌得连连后退,屁股搓地板也不管,颤声喊道:“巫蛊!妖怪!邪术!你……你,仙务司!仙务司!”
她没有等到曾经的温言软语再次出现,却等到了谩骂和恐惧。
女子惊恐地想要追上对方,对方却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头都不回地奔命而逃。
“我知道了……我还不够漂亮……是我错了……你别走——别……”
她想要喊他,但巷子已经空无一人。
再后来,男子招来了许多修士来剿杀城里出现的魔修,颜齐入魔在先,自然想要保护初初入魔的颜绛逃走。世子却亲手指挥着散修们对她们姐妹穷追不舍!
散修来了十七位,将她们的四面八方都围堵住,根本无处可逃。
颜绛以为世子是冲自己来的,想让姐姐快走,不要管自己,但修士们早有准备,站定奇门八卦,结成必杀的大阵,要将两个女魔头封印在此。
世子狞笑,大喝:“杀了她们!”
颜齐本来也是个狠厉的女人,浑然不惧,提刀破阵——她几乎要成功了,如果不是仙务司带来了伏魔的上品法宝。
颜齐被法阵反伤,而颜绛仓惶地抱着受伤的姐姐,不由得哭喊道:“不要、不要害我姐姐。”
但世子才不会怜惜一个女妖魔,对身边的仙爷仙姑道:“各位大人,你们只管杀,挫骨扬灰都好,我家再多给各位一份灵石。”
颜绛已然入魔,耳力非同凡响,听见此人如此绝情,终于彻底疯癫,血泪成歌。
天地间的死气滚滚沸腾,汇聚成漩,魔骨——彻底激发!
人人有灵根,只看能不能将天地灵气潴留体内转化为灵力;同样,人人有魔骨,只看能否将死气之类的力量转化为魔力!
一时间,繁华京城天地皆黯,乌云密布,花木枯老!
仙务司修士顶了天有筑基修为,连驻容都难,不敌发狂后一日结丹的魔修颜绛,大火之中,竟连累整个侯府和那座牡丹坊直接覆灭!
就连住在皇宫内的鹿公公,都在这个女魔头出逃后的第二天死在了宫内。
不仅没兜住乱子,还惹出数百人伤亡的大惨案,惊动皇室和百姓,仙务司叫苦不迭,火急火燎地去八仙神山哭求仙门联盟出马。
初出茅庐的云山嫡系弟子林杨正是因此来凡间除魔。
彼时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也在筑基境界绝无敌手,寻常金丹也可与之战,追查三日,追凶三千里,终于在一处小镇外的山谷发现这两位,当机立断,召唤出嶙峋风阵将二个女魔头困住。
风墙暗藏可将人千刀万剐的气刃,密而不漏。
颜绛背着伤势未愈的姐姐不断地闯阵,却无果。
既然云山都来参与此事,颜家姐妹自当命葬此处,但世事难料,彼岸魔尊意外路过山谷,竟随意地问颜家姐妹,“你们为何而入魔?”
姐姐颜齐能认出来者何人,搂紧妹妹,咬着血淋淋的牙齿,答曰:“回尊上,为了给自己做主!”
魔尊似乎很喜欢这个回答,又觉得一个跳舞的地方烧了就烧了,买卖奴婢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老太监嘛,皇帝的走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出手相救。
仙人不出,魔尊当道。从此这骇人听闻的灭门案始作俑者竟是再也找不到踪迹。
*
安全后,魔尊带着这对姐妹来到一内陆海海边山崖的洞窟——这里到处是幻雾,仙界找不到。
颜齐从妹妹背上下来,这才见妹妹满脸血肉模糊——被林杨的风刃划伤了脸。
灵气可以腐蚀魔身,伤口出自云山高手之手,很难痊愈。
彼时颜绛已然疯癫,不过是被魔尊制住,这才消停。她想不起她的夫君已经死在她亲手掀起的火海中,偶然照到水面,看见自己全是伤痕的脸,竟然停下了发狂,止不住地哭泣。
“姐姐……姐姐,我的脸,我的脸……”
她此次透支魔骨,又疯魔已久,在脸毁了以后竟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魔尊没想到这姑娘死得这么快。又念在身为魔修,死后也不能去投胎,便丢了这鼎给姐姐颜齐,道:“这玩意是阎罗落在人间的玩具,染过祂的血,能聚魂拉魂。你将你妹妹的魂丢进去,兴许能说说话。”
颜齐连忙感谢,但魔尊并不在意,闷几口酒,转身离开。
后来,故事的走向超过了魔尊的预料。
姐姐一直坚持给妹妹找好看的五官,帮她在幻境之中换脸,以求妹妹顺心如意。
祁阳听那魔尊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在幻境中看不见脸,心道眼下也不是揣测的时候,只一步步走到了高楼的顶部,抬眼望见一女子矗立在高楼顶端。
青云不见,苍天灰白,她五六十岁一般,苍老枯槁,脸上密布刀痕。丧服衣裙,忧郁孤苦。
女孩见她这模样,不由自主地叹息。故事里那个姑娘,在死去前大约也就二三十,只是辗转变卖,不得解脱,因此岁月杀人,竟熬成这样……
又或许,她脸上的疤正如她杀的人,是无法掩盖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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