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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侃
潼川城的白日,在清理废墟、救治伤员的忙碌中缓慢流淌。空气中依旧混杂着血腥与焦糊,但一种劫后余生的生机,正顽强地从断壁残垣间钻出。
厢房内,药香渐渐取代了之前的血腥气,氤氲在安静的空气里。
江砚白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日头偏西才再次醒来。这一次,他的意识清明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口也阵阵作痛,但那股力竭后的空乏感减轻了不少。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趴在床沿,枕着自己手臂睡着的方嘉钰。少年侧着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安静地合拢,显得格外乖巧,只是那眼底淡淡的青黑,昭示着他之前的担忧与疲惫。
他没有动,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同描摹珍宝,细致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棂,为方嘉钰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几缕不听话的墨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江砚白的手指动了一下,一种想要替他拂开那几缕发丝的冲动,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方嘉钰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被他的目光惊扰,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江砚白清醒而柔和的目光,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漫上红晕,有些慌乱地直起身:“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饿不饿?药……对,药应该快煎好了!”
他一连串地问着,眼神躲闪,不敢与江砚白对视太久,手忙脚乱地就要起身去查看炉子上的药罐。
“还好。”江砚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清晨时有力了些,他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轻声道,“辛苦你了。”
方嘉钰背对着他,动作顿了一下,耳根更红了,小声嘟囔:“有什么辛苦的……”心里却像是被蜜糖浸过,甜丝丝的。
他走到角落的小泥炉旁,看着上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用布垫着手,小心地将漆黑的药汁滤到碗里。浓重的苦涩气味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方嘉钰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走到床边,有些犯难。江砚白靠坐着,左臂受伤不便,自己喝药恐怕困难。
“我……我喂你吧?”他试探着问,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绯红。
江砚白看着他端着药碗、一脸紧张又故作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有拒绝,只微微颔首:“有劳。”
得到许可,方嘉钰深吸一口气,在床沿坐下,用瓷勺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江砚白唇边。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紧紧盯着江砚白的嘴唇,生怕漏出一滴。
江砚白顺从地张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药很苦,但他看着方嘉钰那全神贯注、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使命般的认真侧脸,竟觉得那苦涩之中,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回甘。
一勺,又一勺。
房间里只剩下药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比药香更浓郁的情愫。
喂完药,方嘉钰连忙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蜜饯,递到江砚白嘴边:“快,吃点甜的,去去苦味。”
江砚白看着那颗晶莹的蜜饯,又看看方嘉钰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眼神,微微怔了一下。
他素来不喜甜食,更不习惯被人如此细致地照顾。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任由方嘉钰将那颗过分甜腻的蜜饯塞进他口中。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化开,霸道地驱散了药的苦涩。很奇怪的味道,与他平日清淡的喜好截然相反,但……似乎并不讨厌。
“怎么样?甜吧?”方嘉钰期待地问,眼睛弯成了月牙。
江砚白看着他明媚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喉间溢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确实……很甜。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泓大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哟!醒着呢?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他身后跟着沈玠。沈玠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只是外袍松垮地系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绷带,从肩头缠绕至胸前,显然也受了伤,但步履沉稳,神色冷峻,除了脸色比平日稍白,看不出太多异样。
方嘉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床沿弹开,脸上刚刚消退的红晕又“轰”地一下涌了上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么进来了?”
李泓嘿嘿一笑,目光在江砚白唇边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的蜜饯残渣和方嘉钰通红的脸颊上扫来扫去,促狭道:“怎么?嫌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喂药了?”他故意拉长了“喂药”两个字,语气暧昧。
方嘉钰气得跺脚:“你胡说什么!”
江砚白倒是神色自若,将口中的蜜饯咽下,淡淡瞥了李泓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适可而止。
李泓对江砚白还是有几分怵的,摸了摸鼻子,收敛了些,走到床边,打量了一下江砚白的脸色:“看着气色好多了!老江你可以啊,命真硬!”
他又看向沈玠,“哎,我说沈玠,你也受伤了,怎么不让我给你喂药喂蜜饯呢?”
沈玠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声音冷淡:“聒噪。” 他走到床前,看向江砚白,“伤势如何?”
“无大碍,静养即可。”江砚白回道,目光落在沈玠肩头的绷带上,“沈指挥使的伤?”
“皮肉伤,不碍事。”沈玠言简意赅。
李泓却在一旁抢着说道:“怎么不碍事?箭伤!差点就射穿肩膀!要不是他躲得快……”他话没说完,就被沈玠一个眼神制止了。
方嘉钰闻言,也顾不上害羞了,关切地看向沈玠:“沈指挥使,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再让太医看看?”
沈玠对上他真诚担忧的目光,冷硬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半分,摇了摇头:“不必。”
李泓又凑到方嘉钰身边,用手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可以啊嘉钰,这照顾人的活儿,干得挺熟练嘛?以前没看出来啊?是不是偷偷练过?”他说着,还故意瞟了一眼江砚白。
方嘉钰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忍不住伸手去掐他:“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沈指挥使把你扔出去!”
李泓一边躲闪,一边夸张地叫唤:“哎哟喂!恼羞成怒了!沈玠你看看他!有了……那啥就忘了兄弟!”
他本来想说“有了相公”,但瞥见江砚白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隐含警告的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改成了含糊的“那啥”。
沈玠看着李泓上蹿下跳和方嘉钰张牙舞爪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手,精准地揪住了李泓的后衣领,将他往后拎开半步,声音没什么起伏:“老实点。”
李泓撇撇嘴,倒是老实了不少,嘀咕道:“知道了知道了……”
方嘉钰还在气鼓鼓地瞪着李泓。
江砚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方嘉钰炸毛的可爱模样,再看看李泓被沈玠不动声色压制住的憋屈样子,以及沈玠那看似冷漠实则维护的姿态,苍白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这细微的笑容,恰好被转过头的方嘉钰捕捉到。他顿时忘了跟李泓置气,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指着江砚白对李泓说:“你看!他笑了!江砚白你居然会笑!”
江砚白:“……” 他迅速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一本正经。
李泓也像是见了鬼:“真的假的?老江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我再逗逗嘉钰,你是不是还能再笑一个?”
沈玠面无表情地抬手,按在了李泓的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还有其他事要忙。”
“哎哟!轻点!我自己会走!”李泓龇牙咧嘴地被沈玠“拎”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方嘉钰做个鬼脸。
房间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方嘉钰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想着刚才李泓的调侃和江砚白那个昙花一现的笑容,忍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窘迫和尴尬一扫而空。
他转过头,看向江砚白,眼睛亮晶晶的:“李泓这家伙……不过,你刚才笑起来,很好看。”
江砚白看着他明媚的笑脸,听着他直白的夸赞,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胡闹。”
方嘉钰却笑得更加开心,凑近了些,小声说:“以后多笑笑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
江砚白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被角下的手,悄悄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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