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影卫)

作者: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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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程


      钺跪直身体,屏住呼吸,看主人拿着一柄剪刀在自己身上比划。冰冷铁刃贴着肌肤擦过,带点力道摁住结痂,冷意窜上,立刻让他头皮发麻。那剪刀钝处摩擦两下,便离开了皮肤,似只是主人不经意间碰到而已。钺刚舒口气,热气挥发不及,撞上面具,扑得唇周发痒,便从覆面的眼隙中看到主人立起尖刃,猛地向伤痕一捅——

      他立刻汗如雨下,然而剪刀仅是停在伤口周围,挑挑拣拣地拨开渗血痂痕。钺小心翼翼地转开视线,偷偷去看酆恩序,只见他神情冷淡,只专注地处理着剪子下的伤口,才恍然刚才大约是自己看花了眼,才会以为主人想用剪刀捅穿他的鞭痕。

      剪子一点点掀开结痂,血迹染红尖刃与主人手指,疼痛意外地并不剧烈,但一拨一拨,拿他脑中的经脉弹奏一般,拨得他突突地疼,且看他主人凝神模样,不知打算处理多久,简直无休无止,还不如自己撕开痛快。他一面觉得开心,一面又实在苦恼。直至处理完翻起的结痂,将药粉扑上,钺脑子已受了多时的煎熬,喉中呃了一声,极轻极轻,若不仔细听,只觉得是声叹息。

      忽然胸口一阵大片的冰凉,激得钺甚至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茫然低头,只见那把冰冷铁器贴住胸口,两刃分开,断头刀一般,威胁而强硬地、一上一下将那颗颤巍巍胀硬夹在中间。

      钺一时脑子都乱作一团,仅仅是去掉此处,对他而言,甚至都算不上重伤,若是酆恩序喜欢,大可以让剪子咬下,除去这一颗。但剪去这处,到底是与断舌不同,而更近似于断去他的手指或者性具……钺仍旧觉得有些可怕,腰略略向后一坐,胸脯却彻底挺起。

      虽然这人不曾摘下面具,但酆恩序就算隔着这张黑玉覆面,也不难猜想面具下这人的神情。

      必然是恐惧交杂着复杂的顺从,一双狗眼睛睁大了,不知是拒绝还是邀请一般地看着自己。

      他稍等片刻,待到钺彻底驯服对剪刀的畏惧,才将这器物收走,让他自己将伤口包扎好,看他劫后余生一般动作,忽而开口道:“幕后之人,恐怕并非敌人。”

      钺意识到他在同自己说话,猛地一抬头,轻轻捏住方子诚小手,安安静静地等待主人继续,一颗心砰砰直跳。

      “仅用这样的人马,就想拦虚危城的车,用的还是刚到手,不知底细的武奴。能得知我动向的人,不会出这样的错漏。”酆恩序说,“这是一次提醒。”

      原来如此。钺听懂他意思,可对方能为虚危城做这样的提示,其难度甚于策划一场简陋的埋伏,钺更想不出是谁人手笔。这次算他们入了旁人的局,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曾知晓,这般的未知,立刻便让钺感到一阵危险而难堪的坐立难安。仿佛四周仍埋伏着无数杀机,正伺机动手。

      ……

      欢喜宗主殿之下,有一间密室,是宗中神圣之所在,常年封锁,只在宗主传功时打开。据说,宗主为人灌顶后,会在密室中留下一盏命灯,此灯照破永夜,可拨散混沌,开蒙明志,即为宗人性命之证,人在灯在,人死灯灭。如今密室之中共有灯十盏,除却八位护法与宗主外,另有一盏,不知是为谁而燃。

      密室之内,无数巨大转经轮幡缓缓转动,好似由人力所驱,又引以为机关,然而密室中并无旁人踪迹,也无机括之声,只其下燃着烛火,映照出一片橘红昏暗,而经纶便在热浪之上,好似人所不可及的冥冥之间,有无数已死的魂魄随着烛焰升腾,推着经纶转动,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转轮所筑圆环之中,燃着数盏命灯,青纱笼罩,灯影明灭不定。定眼一看,便能发现主灯左下方位有盏插着双芯的命灯,已然是死气沉沉,不知熄灭了多久。

      金墨所书的经文映照阴影之中,划过蒲团上正聚精会神描画新幡之人。他执笔的手,缠绕一串木珠,偶尔与笔杆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在他身后,密室大门开启,走进一个瘦得有些脱相的男人。他看看已然熄灭的常家兄弟命灯,再看着盘坐于地的欢喜宗主,嗤笑一声,说:“我竟不知你是个如此念旧之人。你这徒弟都死了多少时日,你为他制的经幡,还不够他往生极乐?”

      “……背叛师门之人,自然不会懂。”欢喜宗主竖起经幡,在烛光下细细查看,也未放过来人一瞬扭曲的神色,“不慕死了,是他武艺不精、技不如人,亦是我没有教好他。怎比得上宗兄,只差一步便可夺了虚危城,想必时至今日,仍然引以为憾吧。”

      宗世镜神色阴鸷,死死盯住他:“邬道月!”

      宗主不为所动,起身熄灭一片烛火,将转经轮停下,问:“你打扰我抄经,就为这个?”

      宗世镜冷笑:“你令人助我逃脱牢狱,接来欢喜宗,难道也只为嘲讽我十年前功败垂成?”

      宗主拇指缓缓在纸面摩挲,道:“无寿半路逃走,素罗已去追杀他。你既然不知始末,又怎懂得若不抓住无寿,就无人能知道当初虚危城中究竟发生过何事。”

      “你的药人动手时,无寿还未到洵州城,他的死活,碍着你什么事?”宗世镜踱了几步,“你的影子说了,虚危城的药人曾经向宗中要过君药。酆恩序身中臣药,难道不算板上钉钉,这还不够你出手?你究竟想不想要重泉!?”

      宗主回过头,终于正眼看他,笑道:“宗兄若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就未听说过,幼鱼两封回信,前后间隔不过一个时辰?”

      “况且,我若真想要重泉……”他眼神扫过宗世镜,“又何必舍近求远。”

      宗世镜面色一变,好似只遭鹰盯上的野兔,只要邬道月露出杀意,立刻便要逃走。

      宗主走入灯阵之中,举起熄灭的双芯命灯,不无可惜:“玄妙之术必有可破之处,铁壁之盟必有可攻之所。世间之道,也并非此一条而已。”

      ……

      这之后一路上倒是未再出其他差错,如此风平浪静回到城中。再看到熟悉城池时,钺略略舒了口气。

      城中影一、许仇、李俉、左佑青、红拂等人俱到了,另外有个半大孩童也等着,看见钺怀中正贪睡的幼儿,手足间一阵莫名不自在,正是留鹤。

      红拂得到消息后便为方子诚安排好了居所,本叫侍人先将小公子抱走,但因着钺一路上伴随方子诚颇多,除却酆恩序外,就数钺与他最为熟悉。交换时方子诚忽然醒来,紧抓他衣襟不放,酆恩序便叫他同去,而自己领着许仇等人回了东阁。

      他们外出,满打满算也有两月余,不算上京的红拂和收到影卫递回黑影肢体的左佑青,旁人恐怕也有许多要事禀报,原地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钺低头看看故作老成的留鹤,只能无奈抱着方子诚,随着侍人往后院走。

      方子诚今后将住在泷水小楼中,而那地,现下是留鹤住着。

      留鹤跟在钺身后,走得不急不缓。他还未长到能够为酆恩序分忧的年岁,不过酆恩序回城,他先来跟前问安而已。他与钺不熟,一路二人也无任何交际。钺能够明白几分红拂将二人同放在泷水小楼的苦心。府中终归冷清,将两个小孩放在一处,也能稍微热闹热闹。不过这年岁……着实差得有些大了。

      况且,尽管留鹤极力掩饰了,但他一个稚嫩的小少年,在钺面前又放松警惕,眉宇间终归流露出几分郁闷来,钺就从他这既不热忱,也不排斥的态度中,读出他对这个即将与他同住的小孩,恐怕并不欢迎。

      钺作为影卫被虚危城养大,向来明白自己的用处和寿命,将自己当作一把终会被折断、被新人替代的武器看待,由是并不能理解留鹤的心情。留鹤是从前剑阁中人的遗子,父死母亡,被影一抱进府里养大,幼时发现于武学上颇有天赋,于是酆恩序以心法授之,阖府上下,几乎也将他等同于小主子对待。如今府里又住进一个方子诚,且是年岁更轻,与城主关系更近的,依留鹤想,把他与自己同养,说不得之后城主便要用心栽培这个外甥了,教他如何能够高兴?

      然而无论如何,论年岁,他为长,红拂已与他说清,要他作个兄长榜样,看顾这孩子。他便对钺拱手道:“有劳先生,请先生代留鹤向城主问安,留鹤定会好好照顾小公子的。”

      钺皱眉,仅冲他些微颔首,将方子诚交给侍人,便先离去了。

      钺到东阁时,酆恩序正同红拂说话,李俉与许仇已经离开,只有影一与左佑青仍在,见了他来,影一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钺抱拳礼过,以为影先生会如往常一般无视他,却不想影一貌似忘了曾经的不满,也对他点了头。

      钺面上不显,心中却立刻五味杂陈,一汪酸水堵在肺经,教他喉头都生了些哽咽。他知道自数月前幼鱼那事之后,影先生就再不信自己,也对酆恩序带他同赴嵰州颇有微词,只盼着酆恩序勿要再重用他。恐是恨不得没有钺这个人,或他早死在营中。

      在钺心中,虽是酆恩序最为重要,可他是影一一手教出来的,影先生对他形同陌路,视如仇雠,他怎可能好受?

      眼下南星剑派走这一遭,虽是远隔千里,但路上发生之事,玉衡、影四、影六自然都会报回城中,让影一心中有数,故而钺便明白,这一遭后,自己在影先生这处,即便仍不如旧日那般可信,至少,不是敌人一般的人物了。

      当日鸣竹院中抵住他脖颈的、属于影一的长剑,此刻才终于被主人收回鞘中。

      屋内,待红拂说完此次上京见闻,酆恩序问道:“姑祖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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