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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
郁怀季抱着被子瘫在榻上时,方霆似乎还不想睡,他默默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方霆沉沉的目光。
怀季又爬了起来,还没等他斟酌出什么话语来,方霆突然起身,拿了手边的药瓶,搬了个杌子坐到他旁边,道:“殿下手上的伤……若殿下不弃,臣为殿下上药。”
“岂敢劳烦将军……”郁怀季将将说完,便见方霆脸色又沉了一分,连忙改口道:“多谢将军。”
他犹豫了几息,还是将衣袖挽了上去,露出了他那堪称青紫交错的手臂,将左手伸到方霆面前,烛光昏暗,并不能看清这伤有多严重,方霆的眼神却又暗了几分。
怀季以为,他是了解他师父的,因此,他能感知到,此刻的方霆,情绪算不上多好,他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肌肤时他不可避免的一颤,方霆以为是下手重了,又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二人便如此无言,只能听见帐外风声呼啸。
到底是方霆先开口:“殿下与吴王之间的事臣不多问,但……今日之事,殿下是真的知错吗?”
郁怀季一时间没料到方霆会这么问,心下觉得奇怪却又不知为何,对于方霆的这句话,他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他道:“我以为,我没错,选择和看法不同罢了,将军又是真的责怪我吗?”
叫方霆深沉的目光盯得直发毛,郁怀季只得抬头,对上方霆的视线。
方霆却在此时扬起了手,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落在郁怀季脸上。
抓不住几分痛意,郁怀季愣愣地看着方霆,见他又抬手,竟没有丝毫躲避。
方霆的手放了下去,他轻笑道:“臣如此僭越,殿下不恼怒吗?”
怀季垂眸,终于反应过来这一份试探,他也笑道:“将军也有玲珑心思,难道不是在方才……就想到了,我不会躲,更不会恼怒。”
“为何?臣与殿下相识分明不过月余,屡次犯上,殿下却从未责怪。”
“因为在我看来,您的行为,根本算不得僭越或冒犯,或许您不信——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长。”
哪怕是要了我的性命,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这句话郁怀季不会说出口,他缓缓抬头对上了方霆的目光。
方霆的脸色却根本没有缓和,他看了郁怀季许久,对着少年那平静的眼眸,终究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臣实然不知,该信殿下的哪句话。”
怀季神色不变,道:“将军,我做过一个梦,梦里陛下宠信吴王,任由我被吴王冤枉,将我流放……梦里的这个时候,北境形势并不好,将军独木难支,我有幸跟在将军身边,您待我极好……”
郁怀季顿了顿,又接着陈述道:“只不过平顺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后来陛下大概是觉得,为了给吴王扫除我这么一个障碍——也或许是陛下老迈昏聩,便赐了我一杯毒酒。”
方霆眉头狠狠一皱,不知是因为郁怀季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因为郁怀季讲的这个故事的结局。
“您怜我无所依,教我立身处世之道,不惜一切为我筹谋,在我看来,那是梦里的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我母早逝,君父到底君臣为先,陛下诸多子嗣,我不过只是一个碍眼的罢了,再奢求也不过是一场空。”
郁怀季似乎入了神,方霆没有出言打断,也听入了神。
“我曾极尽渴望父母之爱,视父亲为心中日月,因此百般苛求自己,若不是您,我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
这似乎不是梦。
方霆看着平静的眉眼,忽然轻声问道:“那梦里,你受困时,我在何处?”
郁怀季的心似乎被紧紧扼住,他道:“传我归京的旨意来的突然,北境地远,鸿雁难传,将军知道我的死讯时应当是许久之后了,身死之时,梦便醒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将军。”
又是良久的沉默,怀季艰涩道:“我说的这些,将军就当听个乐子,我不是有意欺骗将军,更不是存心戏弄,陛下如今虽看似对我十分偏爱,但我的路,想来也会举步维艰,为君臣和乐,为父子相忌,我不愿受缚,亦不愿虚以委蛇。命薄如纸,因此也无所畏惧了。”
“或许将军觉得梦境当不了真,但我却无法遗忘梦里的一切。”
微弱的烛光将人影拉得颀长,方霆别过头去,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臣明白殿下的想法了,时候不早了——殿下身后的伤,臣再为您上次药罢?”
语意转换得过快,郁怀季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必不必,真的不必!”
最后郁怀季将脸埋在被褥中,连气都不愿喘时,方霆只沉默的上手揉他臀上淤紫的肿块。
今日的罚原本不算重,方霆也有意收着几分力,但奈何叠上旧伤,难免显得可怖。
方霆突然道:“若是痛了,殿下说一声,不必强忍着。”
郁怀季囫囵应了一声,接着当他的锯嘴葫芦。
方才军医看诊,只草草上了药,郁怀季就被子一裹,扯着假笑道了几声谢就将人送走了,而如今处理完伤处时,郁怀季又憋出了一身冷汗。
方霆犹疑着唤了他一声,郁怀季只闷闷地道:“疼,没有力气了。”
又是许久没人说话,郁怀季只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正好见方霆将一个小竹筐放在他面前,说道:“殿下的零嘴,臣都放在里面了,底下还有几块饴糖和一包桃酥,若是饿了,可以吃一些。”
郁怀季一愣,对上方霆带着温温笑意的目光,又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喉中过分艰涩,竟还有些想哭,他慢吞吞地爬起来,伸手揽过竹筐,嘿嘿一笑,立即摸了一块糖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这我就不和将军客气了。”
这夜郁怀季睡的很沉,连日来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开始他的思绪还是乱糟糟的,毕竟不久之后将到来的战事,方霆作为主帅的安排始终萦绕在他心中。
他想开口问问方霆,再劝劝他,却在此时觉得唐突,他似乎没有资格,他似乎也不会采纳他的想法。论执拗,他应和他师父不分伯仲。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掖了掖自己的被角,他不敢出声,却在此刻感受到无比的心安,便任由自己被疲倦吞噬。
即使此刻是一场幻梦,至少他见证过梦的始末,日后经年风霜,总有些柔软可成为他的甲胄。
方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荒凉的雪天,大雪不停,雪中夹着雨丝,天色永远阴郁。
锦衣华服的少年便躺在雪地中,度过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那少年口鼻中不断流出黑血,模糊的视线越发清晰,方霆在看清那少年的脸时心中闷痛,他喘不上气来,更无法近前去拯救那消逝的生命。
无尽的恐惧将他吞噬,转眼间他又是一片迷雾,他只能听到少年哀哀的哭声,入目是朴素的灵堂,堂中并没有几个人,而他此时看清楚那少年静静跪在灵堂中,脸上却无半点泪痕。
天光大亮,梦中的一切又成了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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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觉得描写的上辈子阿季死的情景出现前后不相符,很奇怪,那证明,这就是个梦,且荒诞怪异。
方老拍了阿季一巴掌就只是为了试探,一开始是想着言语斥责试探就行了,后面才想起来,阿季对师父的态度,是真的很刷新他老人家的三观,于是这回以这种更冒犯,甚至带上一点折辱意味的方式来试探(基于君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