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云岫

　　他们仿佛置身于茫茫无涯的天河之中，四周没有界限，没有方向，目之所及皆是绚丽和璀璨。亿万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仿佛是图画中最美好的点缀，它们被随意泼洒在这片混沌中。

　　空气是柔的，仿佛能亲吻肌肤。声音是清脆的，像风吹过银铃，又似深海里气泡上浮的声响。

　　星光开始剥离，它们仿佛接收到了召唤。稀碎的光点开始碰撞，开始缠绕，每一次变化都带着更加细腻多彩的光晕，凝着凝着，肉眼就能辨别出模样，那是神兽白泽！

　　白泽是最圣洁纯澈的，自带悲悯之色，像倒映在水里的月光，朦胧又清冷。银白色的星光凝成了它的身体，最澄澈的鎏金星光凝成它的眼眸。它的毛发蓬松柔软，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它的目光很透亮，仿佛看透了一切。

　　它慢慢从星河深处走来，很是优雅。

　　现场骤然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它。

　　它朝弟子们走了过来，走的时候毛发间簌簌掉落些七彩斑斓的光点。没了神兽的压迫感，只剩下亲昵和慈爱。

　　白泽很善良，知道弟子们喜欢它，它就特意走得慢些，离得近些。

　　白泽来到一位弟子身边。那位弟子微微抬手，但那抬起的手始终没能落下。白泽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它脚步微微停顿，缓缓低下了头。那位弟子很忐忑地伸出手，指尖刚一触碰，光点就碎开来，在弟子身旁轻轻跳动。

　　树上的谢婉婷开始埋怨，李星辰这个主意视野确实不错，但却没了触摸神兽的机会。李星辰不肯服输，他说：“就算在这里，白泽也会过来！”而后开始想各种显眼的方法来“引诱”白泽。

　　很遗憾，白泽根本不搭理他。

　　谢婉婷的火气越发大了起来：“你瞧瞧，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们挂在这棵树上图个什么，图风大？”她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就有了想跳下去的想法。

　　“这也能怪我？你不记得了，之前我们一起来的时候，有哪次神兽会走过来？每次不都是跟看表演一样……”

　　另一根树岔子上的羡云怕他们又吵起来，索性出来当了和事佬，双方都说了一通。

　　“羡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凭什么向着他！”

　　“我还没说完呢。话是这么说，但李大公子你还是得道歉，好的男儿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女子。”

　　“是，我错了。那干脆我们下去算了。”

　　第九峰内，刚才还在叽里咕噜乱骂的老翁瞬间变了模样，他坐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一直嚷嚷着肚子痛。

　　之前锦鲤之夜出现的神兽都是剑尊用灵力幻化的。按理来说，今年也是如此。第九峰内有专门的阵法，只要把灵石放进去即可，这些足够这些小弟子闹上好一阵了。

　　怎么，他一生气，跑去抱怨一番后，剑尊竟有了新的兴致。

　　他把第九峰上像大老爷一般供着的白泽神兽唤醒，让它变了一个分身出来，出去逗弟子们玩玩。虽然它是神兽，但一直赖在第九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个要求也不难，不就是出去走上一圈，它没有犹豫，当场答应了。

　　这不，这次就换成了真的。

　　瞧着那白泽好不情愿，想着一会儿就会回来。

　　没想到，它竟然乐不思楚。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这般。

　　因为最搞笑的是，那几个坏蛋小毛孩却因此错失了机会。他们是最聪明的，胆子也是最大的，怎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身体进了第九峰的阵法，说的话自然也传了进来。他听着他们埋怨，很是解气。

　　他瞧着阵法上有两个屁股扭了扭，离开了，心里更是乐呵，有种很爽快的感觉。

　　他又盯着另外一根树岔子。

　　就是……就是……这两人怎么不打算走了？

　　他一直盯着的这树岔子上的两人就是羡云和筱岚。羡云很喜欢这个位置，居高临下，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又不用人挤人。她也没有想下去触摸的想法，白泽很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筱岚更不用说，他自然跟着羡云。

　　那位老翁像被挑衅一般，猛地拾起地上的扫帚，把扫帚举得高高的，怒气冲冲地往那个方向奔去。那画面有一种邻家老头得知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桃树被村里小毛孩偷了的感觉……

　　他不会用仙法，但不妨碍他想别的主意。

　　他拾了几根之前丢弃但还未处理的竹竿和木条，用麻绳把它们栓在一起，加了长度。他边做边骂：“这些小鬼，就知道随便糟蹋，又不是猴子，挂在树上做甚！那可是灵树，很值钱的……天天吃吃，玩玩，养得像猪一样，等会儿把树枝压断了，掉下来的这些还得老头子我来扫……”

　　树岔子上的他们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人，一个劲儿地舒服着。

　　羡云翘起二郎腿，往后头枝丫一靠，这个姿势要多舒服有多舒服。筱岚却和她截然相反，坐在树上颇有一种坐在椅子上的感觉，坐姿端正严肃。

　　汀兰待了一会儿，在谢婉婷他们下去的时候，她就跟着离开，想必是不太感兴趣。

　　现在这周围只有他们二人。羡云就把话题从闲聊拉回了自己想问的。刚才李星辰他们在，要是聊大比话题，绝对会被骂，说她尽会扫兴，现在他们离开了，她也有了机会。

　　许是因为筱岚这一番悲惨经历的加持，磨平了一些她原本的偏见，在共情之余，竟对他多了些信任感。良知和爱意面对不幸会产生“同情”，但只有十分相似的经历、相似的出身起点、或者某一时段命运碰撞在一起的悲剧，才会产生真正的“共情”。

　　她现在对他就属于第二种。他们完全不同的出身，完全没有瓜葛的经历，最后竟会相遇在此，成为同门，拥有一样的身份，完全没了特权。

　　有时候竟不知是该感叹命运的神奇，还是责怪它的无情……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偏见的。就拿他来说，她面对之前的他，只会想到“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这一类词汇，但自从他沦落，她就再也没了指责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她把这类偏见归根于自己的阅历和见识，怪自己识人太少，见识太浅。后来她慢慢觉得，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就好比富人看见穷人，总会带上一些刻板的偏见，反之，亦然。

　　此时此刻，他之前的身份和经历，让羡云心中冥冥产生一种依赖感，她觉得他肯定是比她有见识的。

　　“筱岚，要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在决赛的时候选择赌一赌那很小的机会，还是选择保守？”

　　筱岚转过身，面对着她：“你指的是决赛魁首？”

　　“对啊，想必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现在修为其实才金丹初期，决赛冲击魁首的胜算很低很低，但偏偏这次又是唯一的机会，我，唉，怎么说，就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选？彩头阁弟子榜上的那些人都不简单，就像最厉害的那名白沙师兄，不久前他进阶了金丹后期。”

　　沉默片刻后，筱岚低声回应，目光沉稳郑重：“要是换作我，我会选择最有把握的。”

　　羡云肉眼可见的失落：“好吧……”

　　“但要是换作是你，我觉得你大可一试。”

　　“什么你的我的……”

　　“我不是你，我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可能替你决定，所以我选择支持你。”

　　“不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冒险试试？”

　　“要是你早已下定决心，你就不会这么发问。你有些犹豫，才会想着询问别人意见，要是别人想法和你一样，你会得到莫大的心理支持。”

　　“你知不知道，当你说出这番解释的话后，之前支持我的言论就没了任何作用。”

　　“知道。但我之前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不要给自己留遗憾，要是你觉得你不去做，将来某一天定会后悔，那你就值得义无反顾。”

　　羡云陷入了沉默。

　　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那位老翁的耳朵里。他们只有一小部分身体进了阵法，受阵法限制，他能看见他们，他们却听不见他骂的。

　　老翁嘴里嘟囔着：“金丹期还想争夺魁首，不如回炉再好好深造一番。在这里唧唧歪歪说半天，老夫我完全不想听。现在的小毛孩就是麻烦，要说这些在哪不能说，来一个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就聊这些烦死人的话题。”

　　他眯着眼睛，举着棍子，瞄了半天，但却迟迟未下手，像是还想往后听一听。

　　等到他们彻底结束，他也没了犹豫，用力敲了两下。

　　“啊！”

　　“筱岚，你怕不是有病，你打我做甚？还打我屁股……”

　　羡云想都没想，猛地一拳砸在他的腿上。和他拉开一大段距离后，她上下扫视着他，眼神不善。

　　“我没有打你。那不是我打的。”

　　“没有？你觉得我会信吗？这里就只有我俩……”

　　“其实我也被打了……”

　　“放屁！你还反咬一口？你还想赖我？”

　　“不是……”

　　筱岚也被人打了，在羡云之前，那打不疼，而且他这人不太会反应。他想解释，但解释却很苍白。他回头看了看阵法灵力的波纹，心里有了答案。他们所在阵法交界处有个弊病，里头的人能看见他们，他们却不能。

　　阵法里头是不能闯的，人是抓不住的。

　　他索性一咬牙，认下了这件事：“对不起，我刚才失控了。我之前做散修的时候受过伤，虽说已经痊愈，但偶尔会出现些错乱。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在打你的时候，连我自己也打了，我也没想赖你。”

　　筱岚本以为，羡云会揪着最开始他没承认这件事，继续往后问，谁知，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后就彻底没了下文。

　　羡云没了责怪，他却一脸难堪。

　　只是他却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瞎话，到了羡云这儿，另有深意。

　　羡云误认为是他死而复生的遗症。

　　虽是情有可原，但心里始终隔应。这件事之后，她再也没叫他来观看自己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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