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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
柳弃月也没再多问,同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入云山寺。渔樵暮归,深林野黍。云山寺远离街市喧嚣,蝉鸣躁动清晰绕耳。
钟鼓阵阵,山野寂寂。僧人们纷纷回屋,而寂明领着三两小僧正在一方小院中安置章宥修一行人。
“寺中简陋,望施主不弃。”
“劳烦大师,此处整净,足以遮风挡雨,已是幸事。”柳弃月向寂明大师躬身行礼,满是恭敬。一见解签,二见指路,三见收留,于柳弃月而言,寂明大师实在算得上是恩师,不可谓不尊敬。
“那贫僧先行告辞,诸位辛苦,还请早些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几人便是。”寂明大师澹然脱俗,双手合十再度行礼。
“大师慢走。”
天外寂寂,月华皎皎。柳弃月立于廊下,望着纤云不染的漫天星河,夜间独属于泉州的那份咸湿气穿过山野,在庙宇缭绕。
一行人在清点完此次所获钱财后,乐不可支。向来沉稳不苟言笑的沈叔也难掩喜形于色,同大家伙忙活起来,直至月上柳梢。
大伙喜不自胜,难以入眠,黄叔遂张罗着架起火堆,围炉煮茶。本想着喝酒吃肉,但转念一想佛门清净之地,还是收敛着些。
“柳先生,此次银钱绰绰有余!寨中老小今年定然能安然熬过冬日。”王大哥见柳弃月独自一人,于是便主动来拉话,柳弃月见他满眼欣喜,心间那点烦闷也暂时被扰散。
“那便好,不枉费咱们水里火里的走一遭。”
阿岩冷不丁凑过来,也是雀跃不已,“柳先生!快来这边坐,老大正说到精彩之处!”
柳弃月兴致不高,本不欲扰了这片热闹,但又推辞不了几人的好意,遂讷讷点头应承下来。阿岩推搡着,只让柳弃月坐到了章宥修的旁边,避无可避。
火星子跳跃,独奏此间乐章。章宥修正仰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少许茶水从嘴角流下,随着喉结滚动一并下滑。待茶水饮尽,随即豪迈不羁地一把用袖子擦干。见柳弃月来了,眼神蓦地像淬了星子,亮了几分,顺势拿起一只干净的碗倒满温热的茶水递给柳弃月,“来。”
柳弃月接过,还未开口便被阿岩打断,“老大!快继续讲,后来呢?”
“你小子最爱听这,难道这次摸宝你没在场?”
阿岩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王大哥,还说呢,不是我帮你修那房顶不小心摔了腿,老大便不让我和他一块出海了!这次出海你们带回不少宝贝,却偏偏没有我的功劳。”
偏生王大哥故意提起这茬,但当事人却朗然大笑,“阿岩仔,不如你问问我,我当时便是替你去的。”
“好啊,你怎这般还厚着脸皮说,我帮你,反倒让你替了我的位置。”阿岩顿时有些气急,被其他人拦了下来,一边拦着,一边还不忘朝王大哥说:“后来呢,后来咋样了?”
王大哥偏爱看阿岩这幅生气却又奈何不了他的样子,“摸宝有趣的不单单是那宝物到手,还得是那过程!那些不知什么材质的,繁复的花纹的那个青铜器,连同那一堆稀奇的宝贝便是那次得来的。”
柳弃月对器物敏感,一听这话便想起来,桑塔山洞里一隅却有一堆器物,不乏有年代久远且保存完好的物件,顿时有了几分兴致。
这时,却有人拉了拉王大哥的衣袖,王大哥垂眼看着底下坐着的人,那几人挤眉弄眼,示意柳弃月在场。王大哥反应过来,却正色道:“柳先生同我们也算出生入死的交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宥修,你说,这有何遮掩的?”
章宥修闻言,先是悄悄查探柳弃月的神色,发现她并无不虞,才点点头,继续说道:“柳先生如今是咱桑塔的一份子,是自家人,不需要刻意藏着,不过摸宝寻条活路罢了。”他顿了顿,思索一番,惊觉自己并未同柳弃月言明摸宝一事,愧疚不已。
“阿月,桑塔众人并非单靠打劫过往贼寇的船只过活。有时我们也会带着熟谙附近海岛的渔夫,去探寻倭地或者去荒无人烟之地寻宝。”
柳弃月理解他们的谨慎,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人能担保旁人不会有害人之心。何况青梅竹马日夜相伴,自以为对他无所不知,也会有一日叫你惊觉时移世易,今日眼前人早非昨日心上人。
“哦?那你们方才要讲的是何趣事?倭地怎能任你们轻易擅闯?”
“去倭地可不容易,于是后来我们陆续在无人的岛上发现了不少古墓,从里头也顺出不少宝贝!”
王大哥忍不住回话,阿岩眼见柳弃月的茶碗见底,忙给她添上。
“多谢。”
阿岩痴笑,将茶盏放下,兴奋起来,“不用谢。柳先生,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去一个古墓……”
话刚起头,便被王大哥强行截断,“谁要听你的事,去去,一边待着。柳先生要听方才大当家的趣事。”
阿岩刚想发作,但鉴于故事与大当家和“有趣”挂钩,便也没再作声,老实地静坐了回去。
王大哥开口:“我们那次扮作倭人潜入岛上,正想去取那首领房中从闽地富商手里抢过去的琉璃灯。为了不露破绽,我们还特意寻了几件倭人装扮的衣服。哪知半夜蹲在房外时,偏生遇到几个贪财不要命的主。”
王大哥说到此处,还故意顿了顿,“你们猜,这三人是谁?”
“这谁能猜到?”阿岩挠着头问。
“是巡逻的守卫?”
王大哥摇了摇头,见众人抓耳挠腮,遂继续讲道:“那是几个真倭人,扮作汉人的模样。就是这三人鬼鬼祟祟也藏到木箱后面,张望间正巧与我们的视线撞个正着。我们见他们鬼祟,威胁他们不许出声。他们一见我们,惊愕不已,但出于心虚也没开口。后来夜深人静时,我们放了迷烟进去,然后都悄摸潜入房中。”
“那你们就这样各忙各的?”阿岩听来,顿觉好生怪异。汉人扮作倭人,倭人却扮作汉人,两伙人却偏偏撞上,还潜入同一个屋子,欲行不轨之事。
“我们倒是想,但他们偏凑过来用生硬的汉话骂我们什么木屐穿错了。我管他‘木鸡’还是‘铁鸡’,刚想一棒子把他们敲晕,没想到他们其中一人不慎踩到什么东西,摔来了一跤,闹出了动静。”
柳弃月闻言,忍俊不禁,笑道:“那是倭人惯常穿的鞋,此木屐非彼‘木鸡’。”
王大哥讪笑,有些窘迫。
但听者有味,咧嘴笑着问:“那后来呢,你们被抓了吗?”
“抓当然,还是被抓住了。那时房外的人立马便冲了进来,而我们见状连忙抱了琉璃灯翻窗逃走,他们也吓得乱窜。不过我和沈叔还是被抓了,连同他们三人也被五花大绑,不过大当家眼疾手快带着灯兜兜转转躲进了草垛,叫谁也没发现。”
夏夜露浓,火堆噼啪响着,暖烘烘的。
“偏生好笑的是,当时气性上头,那伙人绑着我们我们还同对面一直争吵,双方都在埋怨对方先露的马脚。他们说我们那棒子吓着了先前摔跤的,我们说若不是他们闹出声响,我们早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琉璃灯便离开。”
众人哈哈大笑,黄叔更是笑道:“此事我有所耳闻,都说三真倭人遇到三假倭人,竟对上了眼。最后被抓住送官,传话的人说什么偷盗的两伙人,被发现时还在吵是谁先暴露的。没曾想,竟是你们!”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沈叔好奇一问:“他们为何扮作盛人的模样?”
即使亲身经历过一回,但旧事重提,当事人连带王大哥仍被笑声所染,笑意不禁。
“这就不得不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们本想着即便被发现了也可以将脏水泼到汉人身上,自己寻机换回原先的装扮,这样便是想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偏巧倒霉碰上你们,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让他们的算盘落了空。”
“那你们后来是如何逃脱的?”柳弃月担忧地问。
王大哥刚仰头饮尽碗中茶水,又续道:“这个啊,还得靠大当家。当时得亏是大当家带着人冲过来,才将我们救下来。那场面,真是难忘。那倭人头头,醒了之后听说有人潜入他房中偷窃宝物,顿时气急,也顾不得我们争吵,随即抽出长刀便要往我们身上砍。这时,一直冷箭便射中了他的手臂,那刀也掉在地上……”
后来,柳弃月一边听着章宥修是如何领着人,势如破竹地闯到那倭人首领门前,一边暗暗心惊,而后又是一阵后怕。听着王大哥的描述,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场面。
暗箭来袭,倭人纷纷将首领护在后头,随后架起盾牌,迅疾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阵型,警戒地望着前方敌人,严阵以待。
外头喊杀声不断,但始终是倭人这方遭遇突袭,一时落了下风。眼见着,章宥修紧握长刀,借势前冲。一刀落下,而后又是孤勇无绝的一刀,锐不可当。
顺着墙根跃起,寒光一凛,避过横扫的刀剑,旋身横空斩下,给予来人当头痛击。双目猩红,周身冷冽,沾染不少敌方血迹,那气势逼得剩下的残兵连连后缩,惧不敢战。
随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快速闯到首领面前,声如洪钟,带着不可轻易撼动的威势,“这二人我们带走,你们若拦,便同我们一战。若是放我们一马,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对峙良久,首领想拖延一二,等待支援,但章宥修早无耐性,借机便要带着人离开。那首领只得忍着汩汩流血手臂,任由那钻心的疼直至四肢百骸,眼睁睁放任章宥修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你可受伤了?”柳弃月冷不丁地有此一问。
章宥修偏过头,轻声问:“什么?”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低低回道:“只受了点小伤,早便痊愈了。”
“你以后小心些,不可冲动,还是万事想的周全些为好。”
“嗯,都听你的。”
再无后话。章宥修只当柳弃月担忧才多问了句,见她眸色沉沉,便俯低了些,靠近她耳边柔声道:“若是累了,我肩膀借你靠,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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