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月

作者: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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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侯爷,方家三公子前来探望白先生,此刻正在花厅等候。”一名侍从恭敬地禀报道。
      “嗯,让他进来吧。”周望舒轻轻吹了吹面前刚写完字的纸张,随手将其扔到一旁,而后双手负于身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外走去。
      白术自然明白周望舒此举的用意,便也不多言语,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等着管事将方三小引进来。
      周望舒与方三小在厅中短暂打了个照面,微微点头示意后,便径直迈向书房,季秋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只留了岁杪在旁陪着白术。
      一进书房,季秋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向周望舒,说道:“主子,这是沐云城传来的消息。”
      信上,熟悉的月牙图案清晰可见。
      周望舒边拆着信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今年过年怕是回不去了。传信让孟春到京师来伺候。常宁城那边留下两个人,时不时去满堂金瞧瞧,看金算盘那边有什么动静,若是有我师父的信儿立时来报。府里其他一应事务,自有母亲的人料理,无需多管。”
      看完信上的内容,周望舒忽觉此举颇为可笑。两月前,他还对孟春搜罗来的信息嗤之以鼻,随手便丢进了火盆。那时的他,自诩用人不疑,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义之士。可如今,与白术相处数月后,却又巴巴地找人去搜罗相关线索,平白无故地,只怕会在自己和白术之间生出嫌隙。
      “白术的身世,究竟与回春谷有何关联?”周望舒微微皱眉,看向季秋问道。
      “回春谷老谷主一直深居回春谷,并无异常举动。不过,老谷主有个小师弟,曾有几年在江湖闯荡。这或许是条关键线索,我们的人正在全力追查。”季秋如实禀告。
      “嗯,此事务必谨慎对待。”周望舒将信件看完,顺手投入火盆,火苗瞬间将纸张吞噬,“老谷主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为人有些过于古板了。”
      “主子是打算送白先生去回春谷?”季秋试探着问道。
      周望舒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眼神不自觉地朝卧房方向投去,目光中带着一丝怀恋,缓缓说道:“宫墙之内,远比诏狱更似地狱。白术他……玩不过我那心思深沉的舅舅。这皇宫里的‘囚犯’,有我一个便足够了。”
      季秋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主子,恕属下直言。就上次之事来看,属下觉得白先生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时若让他离开,他定然不会同意。”
      “不同意?难道他一心求死,我还真要顺势给他一剑不成?”周望舒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说罢,他翻出一张宣纸,略作斟酌后,提笔挥墨,书写起来。季秋深知周望舒向来做事有主见,便不再多言,拱手行礼后,静静守在门口。
      再说白术这边,看着眼前的方三小,不禁感慨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过短短几日,方三小竟已隐隐有了一股儒雅之态。他与方成宇那孔武有力的模样截然不同,方三小的脸承袭了母亲的柔和,骨骼线条更为温润。
      “白神医,您身子可好些了?昨日我方才得知消息,听闻小侯爷一脸阴翳地去劫狱,可把我吓得一夜都没睡安稳。”方三小常年卧病在家,鲜少与人结交,若要认真算起来,白术算得上是他生平第一个朋友。
      “没事的,三公子无需担忧。不过是两道口子,这会儿都已经结痂了。还得多亏三公子前些日子的悉心照顾。”白术笑着回应,神色温和。
      “白神医可别乱动。我这身子能大好,全仰仗您的悉心照料,您的大恩大德,三小实在无以为报。”方三小言辞恳切,说罢便深深鞠了一躬,透着一股浓浓的酸儒气息。
      白术忙笑着摆摆手,起身将他扶起:“如今你身子也逐渐康健了,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方三小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憧憬,轻声道:“我自个儿没什么大本事,这几年又一直卧病在床,正经书也没读过几本。不过,平日里对音律略知一二,想着来年去考教坊司。倘若有幸能够考中,也算是谋得一份正经营生,也好略略报答父亲和大哥哥的养育之恩。”
      “这差事倒是安稳。”白术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教坊司不像六部那般事务繁杂,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闲职罢了。况且有方安和方成宇在礼部照应着,也不会有人为难方三小。
      “白神医呢?我听大哥哥说,陛下似乎对白神医极为看重,还特意把大哥哥和五皇子召进宫,询问关于白神医的事情。”方三小好奇地问道。
      “封侯拜相这样的事,我可干不来。”白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洒脱。
      “白神医若是能进入太医院,同样可以济世救人啊。”方三小有些不解。
      “我游历江湖,不也是一样么?在这宫墙之内,我所能接触到的病人有限。但若是游历江湖,我便能见识到千万种病症,还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草药。”白术自小在江湖长大,对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然多了几分向往与眷恋。
      “大哥哥说白神医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假以时日,恐怕连他都得对您心悦诚服。”方三小一脸钦佩地说道。
      白术微微摇头,想起那日皇帝与自己说的话,轻声感慨道:“方大人太自谦了。这皇宫里头,聪明人从来不缺。”
      方三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白神医所言极是。先生这边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我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的,旁的事就莫要操心太多了。”白术笑着回他。
      白术与方三小又闲聊了几句,便觉一阵困倦袭来。方三小见他困乏便起身告辞。白术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还有几道口子较深,结痂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经不影响他正常活动了。
      他索性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略一思索,便朝着周望舒的书房走去。
      周望舒仔细封好了信件,吩咐季秋先去忙其他事务,闲着无事便与白术一同往后花园去了。
      “如今酒是喝不得,不妨尝尝这茶,看看滋味如何?”周望舒边说着,边将沏好的茶递到白术面前。
      “小侯爷的茶,那必然是世间难得的好茶。”白术还未接过茶杯,那清清浅浅的茶香便已悠悠钻进鼻腔,茶香清雅,十分好闻。
      周望舒此前便留意到,白术吃茶的方式与寻常人不同,不似那些品茶赏茶之人,他多半是直接将茶一饮而尽,茶在嘴里停留的时间甚至还比不上喝一碗汤药。
      “京师之中,你可还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的?”周望舒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白术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实在不太明白这话背后的意图。
      “马上就到新年了,陪我去采买些东西吧。”周望舒解释道。
      “哦,也对。算着日子是快过年了。这几日一直卧床,脑袋都躺得麻木了。”白术笑了笑,只是隐隐觉得周望舒今日的举动有些古怪。
      “今年过年,你就留在长公主府吧。”周望舒又说道。
      “嗯。”白术乖巧地点点头,反正他本就无家可归,留在这里陪着周望舒过年倒也不错。
      周望舒吩咐下人收拾了两件衣裳,便与白术一同出了门。
      又下了几日的雪,两侧铺面的青瓦檐积了厚厚的雪,不时有碎屑簌簌滑落,在阳光下闪成一道晶莹的弧。挂着厚棉帘的店铺里透出暖黄的光,蒸饼的雾气从缝隙间钻出来,在凛冽空气中凝成白烟,又慢慢散开。
      街道两旁早已摆开年货摊子,大红灯笼串成波浪,在风中轻轻摇晃。卖窗花的老妇人坐在小凳上,膝头铺满精致的剪纸,像鸳鸯戏水、囍字,每一张都染着浓烈的朱砂色。隔壁摊子上挂着一排腊味,油光发亮的酱鸭、腊肠在雪色映衬下更显深红,油脂的香气混着街角炒货摊上糖栗子的甜,在冷空气中格外分明。
      周望舒与白术不紧不慢地漫步在雪地里,脚下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踏雪声,细碎的声响敲打着白术的心。青石板路的缝隙已被新雪填平,每走一步都留下清晰的印记。此时此刻,一抬头便是周望舒的侧脸,他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又被阳光染成淡金。
      他们如同那些寻常百姓一般,一前一后,穿梭在这幅生动的年画里。白术看着周望舒停在卖蜜饯的摊前,店家正将新到的柿饼摆上货架,糖霜像雪花般沾满橙红的果肉。他伸手接过一个,咬了一口,糖霜挂在了嘴角。白术轻笑一声,掏出帕子替他擦去。
      周望舒低头宛然一笑,将手里的铜钱送了出去,接过了店家包好的柿饼。
      “我记得你爱吃辣。”周望舒转头看向身旁的白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越看越觉得白术像个乖巧懂事的小公子。
      白术咧嘴一笑,将一双星眸藏了起来,道:“小侯爷好记性,我之前和师父在山里的时候,吃辣比较多。”
      “嗯,这几日你还在养伤,确实不宜吃辣,等过几日伤彻底好了,随你吃个痛快。”说着,两人走进了一家辣香阁。周望舒与店老板低声交代了几句,付了银子后,便又继续向前逛去。
      白术跟在后面,歪了歪头,心里琢磨出一丝不寻常。平日里这种采买的琐事,向来都是府上安排专人负责。长公主府如今仅有长公主一位女主人,年节这般重大的采买事宜,通常都是由她的丫鬟霜华和府上管事去操办。即便长公主府人口不算多,置办年货这类事也轮不到府上的主子亲自操心。
      “小侯爷,您是不是在府里待得烦闷了呀?”白术忍不住问道。
      “是啊。”周望舒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抬腿又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他轻轻推着白术,让裁缝给白术量了量身量,随后与裁缝商定好了衣服的尺寸和件数。
      白术眨了眨眼睛,年节做新衣裳本是常有的事,可谁会在大过年的一下子做十套新衣呢?
      “小侯爷,是不是皇帝要我的脑袋?”白术故意放慢脚步,满脸疑惑地问道。
      周望舒方才说的话,再联想一下他的举止,这不就是在办后事嘛。
      周望舒脚步一顿,微微抿了下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太过明显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带着白术换了个方向走去。
      “走,带你去拜访个人。”周望舒说着,便领着白术往一处私宅走去。
      白术满心疑惑,却还是乖乖拎着一只精致的食盒,跟着周望舒踏入了这处宅院。一看到梅兰竹菊四根柱子,白术便想起来了,这是陆治的私宅。
      “哎,来得正好,周月,快过来,帮我拿下他。”陆治一见到周望舒,便急切地拽着他往暖阁走去。暖阁中,早已有一位身着青衫的公子端坐在那里。
      白术不紧不慢地将食盒递给管事的下人,这才从容走进暖阁。
      周望舒抬手示意,介绍道:“来,认识一下,这位是郑府大公子郑嘉言。这位是我府上的白术。”
      “郑公子。”白术恭敬地拱手行礼。
      郑含章面带微笑,还了一礼,上下打量了白术一番,笑着开口:“这就是那位搅动朝堂风云的白先生吧!哈哈哈,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今日可算见着真人了!”
      白术忙谦逊回应,连称不敢当,心里实在纳闷,自己何时有了这般能耐,竟能搅动朝堂。
      陆治拿起茶壶,为几人一一斟上茶水,随后在郑含章身旁坐下。
      郑含章一手执着棋子,有些激动地开口:“我听我爹说,他在朝堂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三殿下主动开口说话。你果真是好本事。”
      见白术一脸疑惑,陆治笑着解释道:“郑大,白先生一直在家里养伤,还不知道这些事呢。”
      他又扭头对白术说道:“你在诏狱里究竟跟我那三皇兄说了什么?什么诏狱是他的天下之类的。他竟然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地讨伐起张骋来,我们当时都惊住了。他呢,一五一十地把张骋夜里如何威胁他,又怎样挟持他去诏狱的事全抖搂了出来。大皇兄当堂就黑了脸,他们一派的脸,一个比一个黑。”
      白术越听越觉得心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望舒,却见周望舒正专注于棋局,并未理会他。
      “是啊,当时陛下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可吓人了。”郑含章心有余悸地抿了口茶。
      陆治接着又道:“结果父皇真的下令给张骋判了三十廷杖,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
      白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暗自庆幸自己脑袋还在脖子上,这得是多好的运气啊。他简直不敢细想,要是换作别人说出这些话,不知要招来多少麻烦。偏偏这话是从一向胆小怯弱的陆浩口中说出,事情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三皇子难得硬气一回,皇帝自然要全力支持,给他足够的底气,好让他能继续保持这份硬气。
      “你别太担心,你既然能安然无恙地从诏狱出来,就说明陛下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事。”郑含章颇为贴心地出言安慰道。
      只是郑含章并不知晓,皇帝其实早就已经和白术算过这笔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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