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囚牢

　　月清明对很多事都不太在乎。如果他尽力了仍然无法改变结局，那也只能如此。可是唯有那一个人他不愿意放手，不愿意听天由命。
　　但是最终，月清明没有把雨墨绑住手脚，锁在床上。
　　他没有办法了，才发现，雨墨其实不需要你对他多好，而是需要被触摸、被确认，需要你编织一些简陋的童话去讲给他听。

　　月清明要上朝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雨墨第一次为他穿衣，跟他告别。
　　眼睛有些肿，神色还是忧郁，轻声说道：“殿下，一路平安，希望您顺利。”
　　月清明对他回以额头轻吻，后来觉得不够，又亲了眼睛。

　　之后，月清明便吩咐小鱼：“你有空陪他说说话。”
　　“好，是，殿下。”小鱼应下。

　　小鱼不是很会聊天的人，只能从自己家说起。
　　早早远嫁的大姐、誓死不嫁跑去江南经商的二姐、一心想要高嫁的四妹、游手好闲四处赌博的小弟、不成气候的爹爹、操劳一生的母亲……
　　她讲着，雨墨就听着，偶尔给些回应。小鱼发现，雨墨其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头一次向人倾诉这些心事，觉得有个人能听她说话真好。
　　她说，最近自己的四妹也要嫁人了，她正给四妹绣一床婚礼用的喜被。这手艺只有母亲会做，可是她心疼母亲，就自己学了来替她做。
　　原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绣东西是为了这个啊……
　　雨墨难得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绣物，大红绸布上绣着两只鸳鸯，他不由叹道：“好看。”
　　“嘿嘿。”
　　从那开始，雨墨就经常看小鱼绣东西。一针一线穿梭之间，最后竟变成了一样完整而栩栩如生的图案，真的好神奇。
　　瞧他老是看自己，小鱼便说：“不然，我也教您绣吧！您可以给殿下绣个手帕，很简单！”
　　没想到雨墨只是想了想就应下了。
　　于是月清明每次下朝回来，就看到雨墨藏起什么东西，小鱼又露出神秘的笑。
　　“什么？”他问这两个人。
　　“殿下过几天就知道了！”小鱼忙帮雨墨答道。

　　小鱼一边教他绣手帕，一边和雨墨说着殿下的事。原来这些日子每天晚上的粥都是殿下亲手煮的。
　　小鱼拿到床边的画册、小说，也是月清明挑好，小鱼才拿过来换的。
　　他会从一新楼打包小汤包、虾饺、酒酿圆子、水晶虾仁……回来，带给雨墨吃。
　　有一天雨墨去外间转悠，无意中看到月清明拿着鲜花递给小鱼，让她在花瓶中放好。原来每隔几天就换的鲜花也是殿下拿来的。
　　这些心事都绣成了帕子，五天后，帕子完成了。
　　一张素白色的帕面，右上角四分之一处是图案。朔月、上弦月、下弦月……八个月相围成一个圈，循环不止。
　　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它一直在不停变化，却陪伴着人们度过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绣好的那天，他捧着帕子送给月清明。
　　“我很喜欢。”月清明接过帕子，还是担心地问出那句话：“你有没有受伤？”
　　绣花是很容易刺到手的，雨墨当然也不例外。
　　“有两次……但是，不疼的。”
　　月清明又抓着他的手，吻他的指尖。小小的针孔早已看不见了，吻下去雨墨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悸动，蜷了蜷手指。毕竟十指连心啊。

　　月清明把灰灰抓了进来，从此一只小猫被养进了殿里。
　　又把章清源隔几天就抱过来玩一会儿，小小的人儿无比可爱，细嫩软糯的小手碰到雨墨的手指就握住不放，还会对他甜甜地笑。
　　后来，又把林霖请进来。
　　“小弟，我……我又有亲人了！”林霖父母皆亡故，姐姐远嫁，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次。他看着雨墨热泪盈眶，抱着他哭。
　　“你以后应该叫——林雨墨了吧！”林霖道。
　　“我……”雨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向月清明。
　　“雨墨要跟我姓月。”月清明淡淡说道。
　　雨墨瞬间满脸通红，心想跟着殿下姓，这个确实是小时候想过的，可是……殿下怎么能猜到自己的心事，又说出来啊！
　　林霖一脸鄙视：“月兄，现在早就不流行随夫姓了……”
　　“总之啊，小墨想姓什么就姓什么！”林霖笑道。他从衣内拿出那个半圆玉佩，“这是我爹给你娘的，本是一对。现在……就留给你收着吧！”
　　雨墨接过玉佩，握在手心。
　　月清明问道：“督查司查完还回来了？”
　　“对，还有《慈爱皇后喂食图》。”
　　听到这个名字，月清明有些厌恶地皱眉，“赶紧撕了吧。”
　　“都被月兄烧了一个大洞了，跟撕了有何区别？”林霖说道，语气中不免充斥着一丢埋怨。
　　月清明道：“撕了，把左边小孩那部分给我，右边你留着。”
　　“月兄你……”林霖直摇头。
　　而雨墨左听一句右听一句，到底也没听明白。

　　父母皆是画师，想来雨墨应该也不差。林霖试着让雨墨画了几幅小画，还真有那个天赋！他问过雨墨要不要学，雨墨欣然同意。
　　于是从基础教起，一点点教他画画。
　　月清明给他买了画具和颜料等物，最基础的初学者套装，不用昂贵的。
　　林霖教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首先，你要向大自然取经……”
　　那自然是先写生了。
　　雨墨仿佛一瞬间有事做，把屋子内所有东西都画了一遍，一天都可以画好几幅。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画。
　　他会比月清明醒得更早，看着那安宁俊朗的睡颜，拿出枕下的画册本和炭笔，一点点勾画。
　　林霖对他说，最难画的是人，其次是动物，亭台楼阁等死物则最是简单。
　　雨墨深以为然。
　　额头鼻梁的角度，眉眼嘴唇的弧长，耳朵鬓角的形状……那已经被他在心中、眼中、指尖描摹了无数遍的脸庞，很自然地出现在了纸张上，下笔如有神助。
　　这本子里不知道画着多少张月清明，但饶是如此，雨墨还是觉得没法完全画出他的好看之处。
　　还是得练啊……
　　画完了，又把册子塞回枕下。殿下还没有醒，他又躺回去，侧身将心爱之人熟睡的侧颜，安静、仔细地看过一遍又一遍。
　　他画过殿里一事一物，画过月清明、灰灰，出了殿门，便画门前那棵枫树。
　　去王府中的凉亭，画桂树，假山，还有那座池塘。
　　小鱼跟着，他也离岸边远远地，很安全。
　　他画画的时候，心无旁骛，一心都在画面和笔尖上，不会思考太多别的，往往也忘了时间流逝……
　　一抬头就到了傍晚，雨墨心下一惊，怎么不知不觉就画到这个时候……只能期待今天殿下有应酬还没回来。
　　回殿里，却发现书房的灯已经亮着。他急匆匆跑进去。
　　“您回来了……”
　　月清明本支着头提笔写文，听见他说话便放下笔：“我该说你回来了才对。”
　　雨墨把画具和纸张背在身后，像晚归家的孩子等待大人的责难：“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
　　“不用道歉，我不怪你。”月清明对雨墨招招手，“过来。”
　　雨墨松口气，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把画递给月清明看。
　　一共三张，池塘、桂树、花丛，而其中花丛的那幅，繁花之中还画了翠鸟。虽然都是草稿，但构图完整、形状精准而概括。
　　月清明认真一张张翻看，每看一张，嘴角就更加上扬一个角度。
　　确实有天赋。
　　“都是熟悉的景物，却能画得比其本身更有特色，更让人印象深刻。这才画了几天，你就达到那‘骨法用笔、气韵生动’的最高境界了。”
　　很多人画画都一股匠气，但雨墨可能是因为初学，想画什么画什么，所以也更大胆、更灵动。
　　没什么比听他夸奖更让雨墨欣喜的了。
　　“您说得，太夸张了，我还差得远呢……但是殿下夸我，我很开心……”他一边说，一边脸红。
　　月清明把画放在书桌上，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怀里。
　　“乖，我夸你，不是白夸的。”
　　雨墨点点头，跨坐在他腿上，主动吻月清明的唇，笨笨地吮吸他的舌头。感受到那个东西硌着自己的大腿，越来越……
　　有时候会觉得很神奇，为什么这都能进去。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感觉不一样，难道还会越来越长大吗？可是自己的，也没什么变化啊……
　　“欸！”正想着，突然被逮个正着。
　　“嗯……”一声满足的叹喟，月清明温柔沉声道：“宝贝真厉害，我们两个越来越契合了……”
　　越夸他，他就越兴奋。
　　月清明深谙此道，用这种方式可以让雨墨干任何事，会比平常更乖，更配合，甚至会无师自通主动去做些月清明自己都没想到的。

　　结束后，雨墨还没有停。他持续地亲吻月清明的脸，唇在分明的轮廓上来回游移，缠绵悱恻。
　　吻到嘴唇，他才慢慢拉开了一些距离，认真看着月清明。对方从他的吻中睁开眼，那一刻好像神仙的塑像突然有个清晰的眉目一般，把雨墨帅得一阵愣神。
　　别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对他说道刚才想说的：“殿下，我想出门看看……”
　　月清明怔了片刻，雨墨还以为他要不答应了。但月清明只是珍爱地抚摸他汗津津的额头和发丝，说道：“当然。”

　　雨墨参与了轮值，下朝后，他们去花圃里写生。画累了就拿起武器，互相练练。
　　归家途中，路过卖香囊香料的商贩，一股天然的植物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大人们，来看看香料啊，最近天热了配个香囊带着好驱虫啊！还有其他功效的，也可以自己随便挑！”
　　十多种香料陈列在摊位上，几个姑娘在一旁挑选。
　　“艾叶、沉香、薄荷……”雨墨对这些如数家珍。
　　他们亲手包了两个香囊，一个安神的，一个辟疫的。又让店家包了五十个别的功效的，几乎把铺子打包带走。然后他们再一起乘马车归家。

　　最近的日头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月清明推开门，看到雨墨坐在地上抱着灰灰，旁边是他散落一地的画纸。小猫爪子黑乎乎的，画好的花鸟画上面有一串明显不合时宜的梅花爪印。
　　阳光照在雨墨身上，把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他抬头看见月清明，露出一个灿然的露齿笑，伤疤明晃晃在脸上，竟也如此可爱。

　　月清明明白，如果雨墨被风暴卷入，掉进了一个无法走出的深海，自己要做的不是从水面上向他伸手，而是跳下那海，拥抱他，牵起他的手，倾听他的话语，为他指向周围游鱼……等到风暴过去，他们再一起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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