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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弗利尔看着手中的发丝,微微叹了一口气。
浅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丝丝缕缕明丽的光辉。
如果不是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自己的肩膀上、枕头上、梳子上,他也会为这美丽的长发感到骄傲。
他很清楚,这不是它们的错。任何人望着自己前途暗淡的小儿子,总会忍不住忧心忡忡,焦虑万分。
那焦灼的心态,加上为子女未来而不断思虑的大脑,总会导致眼前的这一幕。
但他仍忍不住为此生气:它与他曾如此亲密,难道它就不能稍稍体量一下他的苦心,略微忍耐一下,不要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么?
十一月初,多尔走出了产房。在侍女们的陪伴下,她接受了月神圣水的赐福。
弗利尔重新被允许进入妻子的卧室,时隔一个半月,搁在他们中间的帘幕终于被撤去,让这对宫廷中至高至明的夫妻,终于得以再次见到彼此。
但事态变得糟糕起来了。
弗利尔能察觉到,多尔看他的眼神变得冷峭,对他的态度也变得疏远客气,她不再让侍女和侍从们离开卧室,也不再与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他只能坐在她和其他人之间,聊聊天,打打牌,玩玩游戏,然后在夜幕降临时,在多尔委婉的拒绝中,离开她的房间。
他知道这是因何而起,因此不由得更加叹息。
假如有可能,他并不愿意和明尼人起冲突。
但小弗利尔毕竟是他的儿子。有哪个父亲不愿意将自己的财产交给可爱的、优秀的、孝顺的儿子手中呢?
他皱着眉头,陷入了内心的交战,直到一阵号声,将他从深思中惊醒。
是他的妻子。
弗利尔站起来,任由曾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发丝,跌落在地,坠入尘土。他走到镜子跟前,对着影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自己的国王风度处在最完美的状态。
门外的侍卫将大门推开,他的侍从比尔走进来告诉他,明尼女王带着她的大使在会客室,等待会见国王。
弗利尔迟疑了一下,吩咐比尔去将枢密院议长威廉姆斯、霍华德公爵和格林大使找来。
然后他对着镜子微笑了一下,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私室的门。
尽管做了(自认为)充足的准备,弗利尔还是被明尼人的提议震惊了。
他们居然提出,让奥莉朵拉——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离开父母,独自在奥尔新亚组建自己的宫廷,并以领主的身份统治自己的领地和居民!
“不是独自,”多尔说:“我们给她准备了一整个班子,从总管一切的王室总管,到地方上的治安官,有三百多人呢,这没算上侍卫和仆人们。”
“但这太突然了,”弗利尔用右手轻轻遮住左手手背,刚才他太过惊讶,在那上面掐出了一道白痕“奥莉朵拉还才刚刚五岁,还是个孩子。”
“五岁不小了,”多尔笑着摇头,像是在否认他的溺爱:“我五岁的时候,都拿着那么长的大剪子,帮我母亲剪料子了,你不知道,那剪子比我的胳膊还长呢。”
她和往常一样,丝毫不在意提及在民间的落魄生涯,反而兴致勃勃的比划着,强调着那剪刀的巨大和沉重。
“朵拉生在王室,力气活自然轮不到她来做。不过,作为我们的继承人,”多尔的舌尖吐出“继承人”时,仿佛强调一般,顿了一下,“将来两国的人民都要仰仗她,早点接触这些,对她没坏处。”
明尼那位取代了布朗的大使瑞德小姐,也微笑着说:“弗利尔陛下不用担心,明尼王储们,大多都是这个年岁组建宫廷。宫中有十分丰富的旧例,朝臣们依照旧例,尽心辅佐,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但据我所知,”坐在弗利尔左边的威廉姆斯若有所思:“伊莉莎女士被误认为是公主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进行过这样的训练?”
“确实是这样的。”以侍女身份跟进来的伊莉莎,听见这边提及了她的名字,立刻离开与她一道在壁炉边说话的小侍从,走过来向众人笑着解释:“我五岁生日过后,曾有数位朝臣,向前王后格罗利亚提出过此事。但很可惜,或者说很幸运……”
她的声音缓慢而有力,词句清晰不容置疑。随着她的话语,从唇齿间吐出,她的目光如缓缓流淌的泉水,从弗利尔,到格林大使,每一个人都都被柔和的目光吸引,不自觉的追随着她的话语。
最后她的目光又回到威廉姆斯身上:“当时,米柔尔女士对前王后格罗利亚说,‘公主年纪尚幼小,前往领地,恐怕不知要吃多少苦,不如留在身边,由陛下亲自教导’。”
“就这样,前摄政王后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因此我成为了一个特例。”
“现在看来……”伊莉莎向多尔和弗利尔笑了一下:“幸好米柔尔夫人阻止了这一切,不然我也不敢肯定,有独自治理能力的我,会不会做出篡夺国家的事情。”
“噢,那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多尔漫不经心的说,似乎根本没听出伊莉莎的言下之意。
但其他人都听明白了。
偌大的会客室中静了一瞬,屋中的明尼人,不约而同的去看威廉姆斯,有的眼中带了些惊讶,有些眼中带了些反感。
而属于兰德的人们,一些人朝威廉姆斯投去同情的一瞥,另一些则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还有少数几个人,垂着眼睑,将一切情绪收敛在一片阴影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莉莎眼眸微转,已经记住了众人的表情。
威廉姆斯的脸上爬上了一丝阴影,但很快,那点乌云便在阳光的照耀下,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笑了起来,好像他真的只是是提出了一个疑问,又从伊莉莎那里得到解答的人:“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伊莉莎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没说话。
多尔看看其他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弗利尔看了一眼皱起眉头的霍华德,又和威廉姆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朵拉的宫廷要精挑细选……”
他微微蹙起眉头,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需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来考量。
但瑞德小姐连一分钟都没给他。
她反手从裙子一样宽松的长裤的口袋里,抽出一卷扎好羊皮纸,解开丝带,递给弗利尔:“枢密院的大人们已经通过了人选方案,但关于地址,需要两国一起协商一下。还有公主身边那些兰德的侍女和老师们,他们过去也需要弗利尔国王的同意。”
“我没有意见。”弗利尔板着脸展开羊皮纸。
“毕竟是依照明尼的传统,组建的继承人宫廷。”多尔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小口里面蜂蜜水:“不过,朵拉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假如你还有其他的人选,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弗利尔没接她的话——固然兰德人喜爱王子甚于公主,但长久的历史也告诉兰德人,想要维护和平,规避战争,就要学会尊重明尼人的法律。
那些年长的、卧有权力的领主大臣中,就连威廉姆斯叔父,也不会旗帜鲜明的反对奥莉朵拉的继承权。
而那些与自己同心同德的同龄人们,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奥莉朵拉的个人感情,都不足以在她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如果强行把他们送到奥莉朵拉身边,那和穿着制服,走进地下赌场的治安官,也没什么区别。
他沉下心,又对着那卷羊皮纸看了许久,只得承认自己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奥莉朵拉的小宫廷并不排斥兰德人,但每一个兰德人背后的家族,都隐约有明尼贵族的影子。
比如她的王室管家——约翰·霍华德——正是明尼贵族约尼克的女婿;还有她的首席侍女——爱丽丝·科鲁兹——她来自明尼的怀亚特家族。
但他难道能因此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吗?
那位约翰的公爵父亲,此刻就坐在他的身边,而爱丽丝的公公,是曾数次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海军大臣。
不过五六年的时间,伊莉莎已帮助多尔,在明尼和兰德之间,织起了一张巨大的网。现在,这张网拱卫着它的主人,也拱卫着她羽翼下的幼崽。
而他的网呢?
他的探子压根没法给他带回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们告诉他,明尼的大臣们最近,不同以往的频繁出入女王的会客室,但他们永远打听不出,那扇紧闭的门后面,到底藏了多少准备袭击他的利箭!
多尔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弄着,好像在弹按着不存在的琴弦。她看上去好似在琢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些与这间严肃的屋子,格格不入的事情。
但弗利尔知道,多尔的注意力从未远离,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要达成她的目的。
他思考了一下提出反对可能招来的后果,不禁后悔自己太过心急,以至于让多尔察觉到了他的目的。
不,不是多尔。
多尔没有那样的心机。
那是一个熟知宫廷的人,是一个与多尔极为亲密的人。
亲密到了即使她在多尔的耳边,悄悄的说出诋毁多尔丈夫的话,多尔也会选择思考而非愤怒。
他的目光掠过瑞德,巡视着永远跟随多尔,时刻准备为她服务的侍女们。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桌子边上,那里有一个女人,站在他的侍从们之间,与他们说笑着。
她华丽的长袍下面,没有裙子,只有一条米色的裤子,配着她脚上那双棕色的皮靴。
托有位离经叛道的女王的福,明尼的宫廷中有很多淑女,平日会这么不伦不类的打扮。
但她仍是不同的。她所有人中,第一个追随女王,穿上裤子的女人。
伊莉莎·菲尔德,多瑞亚思与卡琳的女伯爵(经过多年的拉扯,枢密院还是屈服在了这对异父异母姐妹的权势下),明尼宫廷中的错误,出身低贱的裁缝之女,也是多尔最倚重的朝臣。
有传言说,她养了一批探子,为她的女主人窃听列岛上的一切秘密。
在她发现前,弗利尔收回自己视线。
他伸手将多尔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向她露出一个关切的微笑:“一切就听你的,不过具体我们这边要给朵拉哪些人,我得和枢密院商量一下。”
“没问题。”多尔微微侧过头,离他远了一点,“过完冬节之后,朵拉就会启程。不过你们不必着急,等一切确定下来,再把人送过去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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