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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诗赋引争朝堂乱侍郎殒命亲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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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孤雁映残霜,诗卷翻来起祸殃。
朱阙一声忠骨陨,龙颜惊破九宸光。
翌日,皇帝向昚被太监张贵祥唤醒。向昚喃喃自语道:“如何能让我睡久点?”这时张贵祥道:“陛下,您爱吃的大肉包子来了。”向昚一听到有大肉包子,忙翻身下床,急声道:“快快快!”他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一切收拾妥当后,迫不及待地随手抓了两个大肉包子,又催促道:“哎,还要!就这么着吧,赶紧走。”一边啃着大肉包子,一边嘟囔:“哎,要是每天能让我多睡会儿觉,醒来之后就不用上朝多好。”
张贵祥在旁轻声回道:“陛下,我朝定规是每十日一大朝。”躬身劝道,“陛下虽晨起勤于公务,但每十日大朝之间尚有喘息之机,您尽可趁此时多歇息歇息。”
向昚摆摆手,嚼着包子含糊道:“有什么好休息的?你是不知道,最近太傅教我读书,整日里子曰诗云的,我就光看见他嘴一张一合,再配上那江南西道的口音,听得我眼皮子都快粘在一起了。”
张贵祥忙劝:“陛下,毕竟是圣人之言,您身为当今天子,不可不学啊。”
向昚叹了口气:“皇后也总这么说。哎,她前些日子对我还爱答不理的,近来倒是肯跟我说会话了,张口闭口就是让我多读书。我都跟她说了,你要是这么喜欢读书,不如你来当这皇帝得了。”
张贵祥一听这话,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发颤:“陛下!这话绝不能出口啊!天子之言,一言九鼎,您这般脱口而出,可是对我大周先帝、列祖列宗的大不敬啊!”
向昚眨眨眼,咬着包子不解道:“哦?这话很严重吗?瞧你吓得脸色煞白的。”
张贵祥趴在地上,额角冒冷汗:“陛下,此乃关乎国本的逆耳之言,怎可不严重!”
向昚摸了摸下巴:“怪不得上次我随口提了句,皇后也跟着下跪了。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下跪呀?这天气多冷,快起来吧。”
张贵祥缓缓起身,躬身劝道:“陛下,您入宫理政已半年有余,对朝堂政务总该有几分了解了。”
向昚一听到“政务”二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嚼着包子含糊道:“了解?前几次上朝,要么金殿上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甚者还动起手来,乱作一团。你说他们好好的,怎么就爱吵呢?每次上朝都得闹出点动静才罢休。”
张贵祥轻声回道:“这便是朝堂常态,需陛下居中权衡啊。只是陛下若想制止,还需讲究章法……”
向昚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怎么制止啊?谁知道今天上朝,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御辇缓缓行在宫道上,皇帝向昚捧着剩下的肉包子,在里面安然啃了起来,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竟是把方才朝堂、礼法的烦心事通通抛到了脑后。张贵祥在一旁看着,无奈地轻轻叹息。
一路驱驰,转瞬便到了承光殿外。张贵祥上前躬身道:“陛下,承光殿到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洁净的锦帕,小心翼翼地为向昚擦去嘴角的油汁,又轻声道:“陛下请进。”
此时承光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班次排列整齐,静候圣驾。进得殿内,向昚学着往日所见的模样,迈着略显生疏的四方步,一步步走上龙座坐下。群臣见状,齐齐躬身拱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即行三跪九叩大礼。张贵祥立在龙座之侧,高声唱道:“众卿平身。”
君臣皆起身归位,殿内瞬间恢复肃穆。丞相孙幽古出列,躬身奏道:“陛下,今日众卿皆有奏事,可议政了。”
话音刚落,文武百官便纷纷出列上言,一时间殿内人声此起彼伏。有大臣奏报流民安置之策,有将军提及边境盗匪滋扰之患,还有地方官员急报多地遭遇旱灾、蝗灾,恳请朝廷赈灾;另一边,也有官员奏喜,说江南一带丰收,海运漕粮顺遂,还请陛下商议盐税调整之法,件件皆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丞相孙幽古总揽百揆,代天子行政,待众臣奏事完毕,便朗声道:“诸臣工若无其他议事,便可退朝。”说罢转身面向龙座,躬身对向昚道:“陛下,今日诸臣工所奏之事,俱已整理成奏本,待陛下观览后再定夺。”
向昚闻言,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丞相不辞辛苦,这些琐事你就看着办吧。”
孙幽古眉头微蹙,执意劝道:“陛下,臣虽为丞相,总揽百揆,但国之大事,须由天子总宰,陛下便是这总宰之人,岂能不亲自观看?况且陛下当政已半年有余,若对朝政之事始终生疏,实非社稷之福,万不可如此懈怠。”
向昚被劝得没法,只得应道:“好啊好啊。”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得意道:“说起来,最近我练了一手好字,待会儿批奏本,我亲笔朱批,你们……能看得懂吗?”
孙幽古一听这话,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意,咬着牙拱手道:“陛下御笔,龙飞凤舞,臣等自然看得懂,看得懂。”其实他心里暗自叫苦,陛下的字向来潦草难辨,哪里能看得懂?
向昚却全然不知,乐呵呵道:“看懂就好,我也觉得我的字越来越有章法了。”
忽然间,一名身着绿色绯衣的官员从众臣之列走出,躬身奏道:“陛下,丞相,臣有一事启奏。此事虽非紧急国政,却关乎朝堂清誉,实乃重要之事。”
丞相孙幽古闻言,眉头微挑:“既非大事,却又重要?有话不妨直言,莫要拐弯抹角。”
那官员朗声道:“臣近日偶得一些诗稿与文集,皆出自当朝某位大臣之手。”
孙幽古脸色一沉,厉声道:“此类文人琐事,也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说?莫非你觉得眼下流民、灾荒、边境诸事皆非大事,竟要以诗稿文赋占用议政时间?”
“丞相息怒!”那官员急忙辩解,“此事绝非小事!陛下,丞相,此事若今日不言,日后恐酿成大祸,我大周朝堂或将被沽名钓誉之辈搅得乌烟瘴气!”
“放肆!”孙幽古怒斥,“你这是在暗指朝堂之上有大臣借文赋沽名钓誉?拿些诗文便来朝堂兴风作浪,简直荒谬!”
那官员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丞相,臣所言之事绝非妄言,更非兴风作浪!其中牵涉甚广,还请陛下与丞相允臣详细上奏,若有半句虚言,臣愿受重罚!”
丞相听完整三首诗,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解:“这几首诗不过是寻常言志之作,或抒怀、或感时、或明志,皆是文人常情,何来‘紧要急切之事’?你这般小题大做,莫不是欺瞒朝堂?”
那绿色绯衣官员连忙躬身回话:“丞相明鉴!此事看似是诗以言志,但其字句间暗藏的深意,难免不让人疑窦丛生,细究之下,恐与社稷安稳息息相关啊!”
“哦?”丞相眼神一凝,“既如此,你且细细道来,其中究竟有何道理,能让你这般危言耸听。”
绿色绯衣官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话锋一转:“臣等愚钝,对诗中深意的解读恐有偏颇,怕误了朝堂判断。沈学士素有才名,精通经史,擅解文义,不如请沈学士为陛下与诸位大人剖析一二,定能拨云见日。”
丞相闻言,目光扫向朝臣队列:“沈思耀可在?”
沈思耀心头一沉,知晓终是躲不过,当即出班躬身奏道:“臣在。”
那绿色绯衣官员立刻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推崇:“沈学士,便请你为大家说说这几首诗的深意,也好解了众人的疑惑。”
沈思耀暗自咬牙,一边要保全自身与家人性命,一边又要应付钱尚书的暗中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他斟酌着字句,所言看似句句在理,剖析诗中“志”与“情”,却每一句话都透着股言不由衷的别扭,让人听着总觉得滋味不对,似有隐情藏在其间。沈思耀定了定神,手持诗稿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殿上众人,朗声道:“启禀陛下、丞相,臣斗胆剖析这三首诗的深意。”
“先说《秋夜孤吟》,‘寒星垂野阔,孤雁唳长空’,以寒星孤雁起笔,看似写秋夜寂寥,实则暗喻当下时局虽有开阔之象,却仍有孤臣独行之境。‘露重摧残菊,风高卷乱蓬’,霜露欺菊、狂风卷蓬,是叹贤才遭嫉、寒门难立。而‘一身霜雪色,万里路尘红’,则是写诗人历经风霜、奔波四方的坎坷。至于‘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此句绝非不臣之念,实乃诗人目睹世间乱象,渴望扫清寰宇、铲除奸佞的壮志,是忧国忧民的肺腑之言啊!”
他顿了顿,又道:“再看《登城感怀》,‘危楼凭栏望,烽烟接远荒’,登高见烽烟连绵,是忧边患未平、国土不宁。‘残垣埋故垒,老树挂斜阳’,残垣老树映斜阳,是伤战乱之后,民生凋敝、故国难寻。‘朱门歌酒暖,白骨野风凉’,以朱门的奢靡与荒野的白骨对比,字字泣血,是痛斥权贵享乐、不顾黎庶疾苦。‘谁怜黎庶苦,空对月如霜’,则是诗人满怀悲悯,却无力救济苍生的无奈与怅惘,这份爱民之心,昭然可见。”
最后,他指向《梅岭寄意》:“‘冰封千嶂寂,梅萼破寒开’,冰封千嶂之中,梅萼凌寒而开,是赞君子在困境中坚守本心、不屈不挠。‘瘦影凌风雪,清芬傲俗埃’,梅影瘦而抗风雪,花香清而远俗尘,是写诗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格。‘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宁可做孤岭上的野梅,也不做御苑里的盆栽,是明志不愿趋炎附势、受困樊笼。‘静待东风起,春归遍九垓’,则是盼明君出世、盛世降临,愿春风化雨,润泽天下,这份期盼,何其赤诚!”
一番解读下来,句句引经据典,看似把诗中“深意”剖析得淋漓尽致,却总在关键处避开了钱为业预设的“不臣”陷阱,字里行间藏着几分刻意的周全,让人听着虽觉有理,却总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齐王立在朝臣队列中,初闻那三首诗时,只觉字字熟悉,待听得完整,心头猛地一震——这分明是自己早年所作,其中几首更是遗失的得意之作,怎会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他眉头紧锁,满心疑惑,暗自思忖:“诗稿早已不知所踪,为何会落入他人手中?是谁在背后操纵此事?”
思忖间,一段过往忽然闪过脑海,他猛地想通了关节,胸口一阵剧痛,险些站立不稳,心底翻涌着无尽的失望与愤懑:“原来是他……高玉明!万没想到,我平日待他不薄,他竟暗中将诗稿送出,成了他人构陷我的利器!”
此时,丞相孙幽古已听完沈思耀的解读,捋着胡须颔首赞道:“沈学士解读得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诗旨,果然不负才名!依老夫看,这便是寻常言志之作,并无不妥。”
那绿色绯衣官员见状,急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道:“丞相明鉴!沈学士这般解读,分明是避重就轻!此诗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他这是在为……”话说到一半,却被沈思耀冷冷瞥了一眼,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后半句。
就在此时,钱为业出班躬身奏道:“陛下,丞相,臣有异议!此诗看似寻常,实则颇有深意。沈学士虽饱读诗书,却终究是拘泥于字面,未能参透其中暗藏的玄机,只以平常说法解读,未免太过草率。有道是‘诗无达诂,然志有真伪’,这诗中字句,细究之下,恐有不臣之嫌啊!”
丞相孙幽古闻言,眉头一挑,语气带着几分不悦:“钱尚书此言差矣!老夫反复听来,只觉诗中满是忧国忧民之心,并未看出任何不臣深意。既然你我见解不同,不如老夫也来解读一番,与诸位大人共辨是非。”
说罢,他接过诗稿,缓缓开口:“且看《秋夜孤吟》中‘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沈学士言其是除奸壮志,老夫深以为然,但更要看到,‘挥戈’二字虽有锋芒,却无半分僭越之意,不过是文人渴望报国的激愤之语。再看《登城感怀》‘朱门歌酒暖,白骨野风凉’,这是痛斥时弊,是忠臣之心,何来不臣?至于《梅岭寄意》‘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更是明晃晃的清高自守,不愿攀附权贵,这般品格,当赞不当疑!”
一番解读,与沈思耀所言看似相近,却字字带着维护之意,隐隐驳斥着钱为业的说法,朝堂之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钱为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躬身奏道:“丞相详解一番,果然视角独到,与沈学士所言各有侧重。但若仅凭丞相一己之言便定夺诗中深意,也不过是一家之见,恐难服众。如今此事关乎朝堂清明,更涉疑似不臣之语,不如请太傅大人详解此事,太傅学识渊博,历经三朝,定能勘破其中玄机。”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着绯色圆领袍、腰束金带、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班,正是太傅许元清。他头戴进贤冠,冠上梁数彰显其尊贵品级,步履沉稳,自有一股历经朝堂沉浮的威严。
丞相孙幽古见状,心中暗忖:“许元清为官二十余年,学识固然不错,却素来与钱为业交往甚密,今日他出面,怕是要偏帮钱尚书了。”虽有疑虑,却也不好反驳,只得颔首道:“既如此,便请许太傅说说这些诗的深意。”
许元清与钱为业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随即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掷地有声:“启禀陛下、丞相,臣以为,这三首诗绝非寻常言志之作,其中深意,藏着颠覆社稷的祸心!”
他手持诗稿,指着《秋夜孤吟》道:“‘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清寰宇’三字,看似是除奸,实则是暗指当今寰宇不清,暗含对朝政的不满;‘挥戈’二字,更是露骨,戈乃兵戈之物,寻常文人怎会轻言挥戈?此乃妄图以武力搅动天下之兆!”
接着,他又指向《登城感怀》:“‘朱门歌酒暖,白骨野风凉’,看似痛斥时弊,实则是刻意渲染贫富对立,离间君臣与百姓之情;‘谁怜黎庶苦’一句,更是借黎庶之名博同情,暗讽朝廷失德,其心可诛!”
最后,他重重拍在《梅岭寄意》上:“‘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看似清高,实则是心怀怨怼,不愿为朝廷所用;‘静待东风起,春归遍九垓’,这‘东风’绝非寻常春风,而是他等待时机、妄图颠覆朝局的暗号!昔年李太白虽有狂放之语,却无此暗藏祸心之句,今日此事,与前朝文字狱案何其相似!此诗作者,分明是借诗抒怀,暗藏不臣之心,妄图蛊惑人心,谋逆作乱啊!”
一番话,字字诛心,瞬间让朝堂之上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群臣皆屏息不语,身着各式襕袍、袄裙的身影静静伫立,目光纷纷投向诗稿的源头——齐王所在的方向,他那身亲王等级的锦缎常服,在肃穆的朝堂中格外显眼。
钱为业与许元清的话音刚落,朝堂上便响起一声沉稳的反驳:“许太傅此言,解的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礼部侍郎柳承业出列。他须发已白,身着深青色圆领袍,腰系银带,头戴介帻,虽年近七旬,却精神矍铄,步履间自有文人风骨。
许元清眉头微挑,语气带着几分讶异:“哦?柳侍郎有不同见解?请老大人详解一番。”
柳承业接过诗稿,目光扫过字句,缓缓开口:“启禀陛下、丞相,臣以为,这三首诗字字皆是赤诚之心,并无半分许太傅所言的不臣之意。”
他指着《秋夜孤吟》道:“‘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此句中的‘清寰宇’,是盼朝廷扫清奸佞、还天下太平;‘挥戈斩棘’,是愿为社稷披荆斩棘、鞠躬尽瘁,何来‘武力搅动天下’之说?不过是文人报国的激愤之语罢了。”
接着,他又道:“再看《登城感怀》‘朱门歌酒暖,白骨野风凉’,这是诗人目睹民生凋敝、权贵奢靡,心生悲悯而作,是痛斥时弊的忠言,而非‘离间君臣’;‘谁怜黎庶苦’,更是心怀苍生的仁心,这般体恤百姓的诗句,当赞不当责。”
最后,他看向《梅岭寄意》:“‘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是诗人不愿趋炎附势、坚守本心的清高;‘静待东风起,春归遍九垓’,这‘东风’便是盛世之兆,是盼陛下圣明、天下安康的美好期许。全诗读来,满是忧国忧民之心,字字珠玑,何来‘谋逆作乱’的祸心?许太傅这般解读,未免太过苛责了。”
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诗旨,与许元清的诛心之论形成鲜明对比,朝堂上的凝重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
皇帝端坐龙椅,听着朝堂上众人各执一词,眉头微蹙,神色间满是思索。待柳承业说完,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你们争论这诗中深意,却始终未言及关键——这几首诗,究竟是谁所作?”
钱为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欲开口揭发,却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抢先:“陛下,这是臣早年所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齐王出列,身着亲王品级的绛色锦袍,腰束玉带,头戴翼善冠,身姿挺拔,神色平静却难掩一丝怅然。
皇帝眼中闪过讶异:“哦?竟是齐王的诗?你的诗稿,为何会落入他人手中,还被拿到朝堂上这般解读?”
齐王躬身奏道:“回陛下,臣近日整理旧物,发现早年所作的几卷诗稿不翼而飞,四处寻觅无果,没想到竟会在此刻出现,还被这般曲解。”
钱为业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痛心”道:“陛下,臣也是今日才知晓,此诗稿正是齐王所作!臣先前只觉诗中字句可疑,却不知竟是亲王手笔,如今想来,更是心惊——这般字句,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恐会动摇社稷啊!”他刻意加重“动摇社稷”四字,暗指齐王心怀不轨。
齐王出班躬身奏道,声线沉稳却带着铿锵力道:“启禀陛下,此诗乃是臣早年言志之作,字字皆是赤诚之心,并无任何不臣之意。臣当时作此诗时,正值边关略有动荡,民生尚有余艰,心中满是对我大周江山的牵挂,盼的是寰宇清宁、黎庶安康,愿为社稷披荆斩棘、鞠躬尽瘁,绝非许太傅所言的暗藏祸心。”
他抬眸扫过群臣,朗声道:“再说了,自古《诗经》三百篇,便有‘风、雅、颂’之分,其中‘风’多刺时弊,‘雅’常抒怀言志,皆是以文字寄寓心声。昔年《伐檀》斥不劳而获,《硕鼠》怨苛政猛于虎,历代先贤非但不斥其‘离间君臣’,反倒奉为经典,赞其为‘诗言志,歌咏言’的典范。臣这几首小诗,不过是效仿先贤,抒发忧国忧民之心,与《诗经》精髓一脉相承,何来‘谋逆作乱’之说?”
他顿了顿,又引经据典:“孔夫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正是诗歌的本真。臣的诗,既无怒怼朝堂之语,亦无悖逆君上之意,不过是‘怨’时弊之未除,‘兴’盛世之可期,若这般也能被曲解为不臣,日后谁还敢以诗言志,谁还敢为社稷直言进谏?”
齐王话音刚落,便见唐轼之出班。他身着浅绯色圆领袍,腰系银带,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瘦却目光闪烁——他本是钱为业暗中拉拢的余党,今日正是借“解惑”之名,再添一把火。
“陛下,齐王之言,确是正论,诗言志本是千古常理。”他先假意附和,随即话锋一转,对着丞相躬身道,“可臣有一事不解,想请丞相与陛下为臣解惑。”
丞相孙幽古颔首:“唐学士有何不解,尽管说来。”
唐轼之抬眸,目光扫过齐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审慎:“正如齐王所言,此诗乃是他怀志之作。可诗家有云,‘诗为心声’,这首诗既是齐王所作,字字句句皆是齐王肺腑之言,一言一行皆与亲王身份绑定。倘若人人都以‘言志’为名,在诗中轻言‘挥戈’‘清寰宇’,又借着‘刺时弊’的由头渲染矛盾,久而久之,难免会让百姓误解朝堂,让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生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臣以为,齐王身为亲王,身份尊贵,一言一行皆关乎社稷安稳。此诗既已引发朝堂争议,齐王理应避嫌,主动撇清干系,而非亲自出面辩解——这般姿态,反倒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再者,”他接过诗稿,指尖点在“何日清寰宇”“静待东风起”两句上,“此诗之中,确有可深析之处。‘清寰宇’若只是除奸,为何不言‘辅圣君’?‘东风起’若只是盼盛世,为何偏用‘静待’这般隐忍之词?这些字句,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绝非单纯的‘言志’所能概括。”
他滔滔不绝,又引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诗论,句句都顺着钱为业的思路,看似“公允”地提议齐王“避嫌”,实则暗指他心怀不轨,借“深析”之名,再次将“不臣”的帽子往齐王头上扣去,句句都藏着构陷的心思。
钱为业见状,立刻出班躬身奏道:“陛下,唐学士所言,正是正论!齐王身为诗作者,又亲自出面辩解,本就涉嫌偏颇,应将此事移交大理寺彻查,隔绝齐王与案的关联,方能保证审理公允,不致让天下人非议朝堂!”
丞相孙幽古坐在案后,眉头微蹙。他素来号称“三不沾”,不结党、不偏私、不盲从,此刻若真依钱为业所言将齐王隔离开案,反倒落了“偏帮”的口实,坏了自己多年的名声。况且此事本就疑点重重,多是牵强附会的解读,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钱尚书此言差矣。诗者,心声也,齐王身为作者,亲自剖白创作初衷,本是情理之中。昔年左思作《三都赋》,世人皆疑其有夸耀之心,左思亲自注解,才消弭了非议,传为千古佳话。今日齐王所言,句句引经据典,与《诗经》‘言志’之旨相合,何来‘涉嫌偏颇’之说?”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所谓‘疑嫌’,皆源于字句曲解。‘何日清寰宇’是忧国,‘静待东风起’是盼治,这些都是忠臣良将该有的心怀,若仅凭只言片语便定‘涉嫌’之罪,日后谁还敢以诗抒怀,谁还敢为社稷直言?此事当以平常心待之,不必过度苛责,更无需移交彻查,免得寒了宗室与百官之心。”
孙幽古话音刚落,礼部侍郎柳承业便出列附声道:“丞相所言极是!齐王之诗,满是赤诚,所谓‘疑嫌’不过是刻意曲解。若真如钱尚书、唐学士所言,让齐王避嫌隔案,反倒落了‘欲加之罪’的口实,于朝堂清明无益。臣以为,当以丞相之见为准,驳回移交之请,还齐王一个公道,也正诗坛言志之风。”
一旁的沈思耀也连忙出列附和,语气恳切:“便是如此!我等读书人作诗,若真心怀那不轨之事,即便想暗讽,也只会藏得隐晦至极,怎会这般直白写下‘清寰宇’‘挥戈’之语?再者,若这般忧国忧民的诗句都算‘不臣’,那《诗经》三百篇中诸多刺时弊、抒胸臆之作,岂不成了玷污朝堂的逆诗?哪还有孔夫子每日研读《诗经》,赞其‘思无邪’的佳话?齐王之诗,分明是赤诚之言,绝非刻意构陷所能抹黑!”
钱为业听着沈思耀这番话,只觉胸口憋了一股怒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恨恨道:“哼,这沈思耀先前明明被我拿捏,如今竟公然倒戈附和!看来只靠这些字句曲解,终究难成气候,我得抛出个大的,让这桩事彻底无法翻身!”
钱为业不经意间对唐轼之使了个眼色。唐轼之心领神会,陡然出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篇文赋,高高举起,“此《寒松赋》乃是臣偶然所得,虽号称是齐王抒发心声的政论,然其字句之间,藏着的野心却比那三首诗更为露骨!”
他展开文赋,朗声解读:“‘夫松者,禀天地之灵气,植岩崖之瘠土’,看似赞松之坚韧,实则暗喻自己身负‘天命’,虽出身宗室却遭排挤,如松立瘠土般‘怀才不遇’!”
“‘无桃李之艳色,无兰芷之幽香,然历霜雪而不凋’,这是明着自比清高,实则怨怼朝廷未予重用,暗讽朝堂之上皆是‘桃李兰芷’般的俗流,唯有他自己是‘历霜雪’的真栋梁!”
“更甚者,‘非不欲附暖,盖耻与俗卉争春;非不能攀高,实愿与孤峰为伴’,这哪里是守节?分明是自视甚高,不屑与百官为伍,暗蓄力量,妄图‘攀高’登顶,做那‘孤峰独霸’之人!”
他手指重重戳在文末:“‘愿效此松,挺立于朝堂,不为奸佞所惑’,何为‘奸佞’?不过是他自定的标准,日后若掌权,便要以‘除奸’之名排除异己!‘待雪消冰融,春回大地’,这‘雪冰’便是当今朝政,‘春回’便是他等待的时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傅许元清见状,立刻出列附和,身着绯色圆领袍的身影在朝堂上格外醒目:“唐学士所言字字珠玑!此《寒松赋》看似咏物言志,实则包藏祸心!”
他接过文赋,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根盘千丈之岩,枝横万里之云’,是暗喻自己势力已悄然蔓延,妄图盘根错节、掌控朝堂;‘其骨坚,可砺金石;其节劲,可昭日月’,更是自比圣君贤臣,隐隐有凌驾于百官之上的狂妄!”
“所谓‘不为奸佞所惑,不为富贵所移’,不过是借‘守节’之名笼络人心,实则是为日后铲除异己、独揽大权做铺垫!这篇赋与那三首诗一脉相承,皆是齐王抒发野心的佐证,绝非单纯的咏物之作!”
许元清说完,目光直逼丞相孙幽古,掷地有声道:“丞相,此事已证据确凿,不知你如何看?”
孙幽古心中冷笑,这皮球又踢到自己这儿,岂能接下?他缓缓开口:“此赋乃是齐王所作,个中深意唯有作者自知,旁人再如何细究,也终是揣测。不如让齐王亲自说说,也好解了众人疑惑。”
齐王出列,神色坦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诗赋本就是表达心声之作,倘若我真有什么不臣之心,又何必如此直白落笔?再者,我身为大周宗室,自当以社稷为重、以黎民为念,若真怀异心,便是枉为宗室,更对不起陛下的信任与栽培!”
话音刚落,沈思耀便出列奏道:“陛下,丞相,齐王文赋,在下看来乃是纯正政论,绝非异臣之心!”他接过《寒松赋》,朗声解释:“‘历霜雪而不凋,经风雨而益劲’,是齐王自勉当如寒松般坚守臣节;‘不为奸佞所惑,不为富贵所移’,是明志要在朝堂中保持本心,一心为国。整篇赋满是忠君忧国之情,所谓‘野心’,不过是刻意曲解罢了!”
柳承业也出列附和,手中捧着书卷,朗声说道:“昔年孔夫子赞松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正是颂其坚贞守节之性。齐王此赋,以松自比,‘愿效此松,挺立于朝堂,不为奸佞所惑’,分明是效仿先贤,明志尽忠,与《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教化一脉相承!”
他越说越激昂,指着文赋怒斥:“‘根盘千丈之岩’是喻根基稳固以护社稷,‘静待雪消冰融’是盼盛世降临,这般赤诚之作,竟被曲解为野心昭彰!古有屈原作《离骚》,遭奸佞诬陷,今日齐王之事,与当年何其相似!曲解,简直是天大的曲解!”
许元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嘲讽,慢悠悠开口:“柳侍郎这般力保,莫不是收了齐王什么好处?不然怎会对这般明显的野心视而不见,反倒替逆臣摇旗呐喊,枉顾自己身为礼部侍郎的职责,真是玷污了孔门教化,也辱没了朝堂清誉!”
这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柳承业的心口。他素来以清正自居,最看重名节,此刻被冠以“收好处”“替逆臣摇旗”的罪名,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在身前的朝服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皇帝见状,顿时慌了神,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声音都带着颤:“怎么回事?他……他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太医,看看柳侍郎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还未赶到,丞相孙幽古已快步上前,手指探向柳承业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片刻后,面色凝重地转身回奏:“陛下,柳侍郎……卒了。”
“什么叫卒了?!”皇帝脸色瞬间惨白,后退两步,声音里满是惊恐,“就是……就是死了?今日朝堂之上,竟然发生人命?!”
他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躲到身旁太监张贵祥的身后,双手紧紧抓着张贵祥的衣角,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嘴里一遍遍急促地喊着:“退朝!快退朝!朕不要在这里!退朝!”
钱为业见此情景,心中顿时大喜,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奏道:“陛下,万万不可退朝!此事皆因齐王诗赋而起,柳侍郎更是因当庭辩驳被诬陷,气急攻心而亡,齐王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莫大嫌疑!难道就这般草草退朝,让此事不了了之?”
他目光扫过群臣,语气带着几分质问:“难道我朝律法,只因宗室身份,便可让嫌疑之人逍遥法外?丞相!你素来号称公正,今日柳侍郎尸骨未寒,你岂能坐视齐王脱罪,让朝堂清誉受损,让天下人非议我大周律法不公?!”
一番话掷地有声,句句都扣在“律法”“公正”上,瞬间将矛头指向齐王与丞相。孙幽古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堵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柳侍郎当庭猝死,此事确实因齐王诗赋之争而起,钱为业所言,倒也占了几分“情理”。
丞相见此情景,如遭雷击,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但转念一想,此事死死咬住齐王,自己本就号称“三不沾”,何必趟这浑水?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语气四平八稳,满是“公正”的说辞:“钱尚书所言,虽有道理,却也不必如此急切。柳侍郎猝死,固然令人痛心,然此事根源在于诗赋曲解之争,并非齐王直接加害,所谓‘莫大嫌疑’,终究是揣测。”
“我朝律法,讲究实证为先,不可仅凭臆断便定宗室之罪。齐王身为亲王,素来谨守本分,今日之事,或有误会。当务之急,是妥善处置柳侍郎后事,再另择时日,集齐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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