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治疗师”与科技新贵

　　发布会现场的混乱与陆沉舟的呕血昏迷，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极短时间内，
　　借助现代传媒的力量，演变成了席卷整个网络的滔天巨浪。

　　一夜之间，“陆沉舟”、“林晚晚”、“宠物殡葬师冒充睡眠大师”、“科技新贵遗弃亡犬”等词条，
　　以各种排列组合的方式，强势霸占了各大社交平台和新闻网站的热搜榜前列。

　　风暴，从线下蔓延到了线上，以一种更加无序、更加狂暴、更加不留余地的形式，
　　将两位当事人，尤其是林晚晚，彻底吞没。

　　林晚晚是在陈伯那间弥漫着淡淡中药香和旧书气息的客厅里醒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到这里的，只记得冰冷的雨水，记得陈伯开门时那双充满担忧却什么也没问的慈祥眼睛，
　　记得一碗驱寒的姜汤下肚后，那仿佛能吞噬一切意识的、混合着身心俱疲的昏睡。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雨停了，但窗外天空依旧阴沉。

　　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处于关机状态，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隔绝了外面那个已然天翻地覆的世界。

　　她坐起身，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酸痛无力，头脑却异常清醒，清醒地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记得陆沉舟呕血的画面，
　　记得自己说出的那些绝情的话，记得掌心那个沾染了血迹的文件袋的触感……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盐水里，一阵阵收缩着疼痛。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几乎是瞬间，手机就像得了疟疾般疯狂震动起来，提示音和屏幕闪烁连成一片，几乎要瘫痪。

　　未接来电上百个，除了苏小小和几个亲近朋友的，其余全是陌生号码。

　　微信和短信的图标上显示着骇人的红色数字。

　　她点开微信，排在最上面的是苏小小长达几十条的未读语音和无数个未接视频请求。

　　“晚晚！你怎么样了？你在哪儿？快接电话啊！”

　　“我的天！到底怎么回事？网上都炸锅了！”

　　“陆沉舟那个王八蛋！他活该！可是你怎么……你没事吧？”

　　“看到消息立刻回我！急死我了！”

　　“别怕！姐妹儿在呢！谁骂你我去骂死他！”

　　...

　　苏小小的声音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愤怒护短，充满了真切的关心。

　　林晚晚听着，鼻尖微微发酸，在这个冰冷彻骨的时刻，这份友情是唯一能感受到的微弱暖意。

　　但她没有回复。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微博。

　　不需要搜索，开屏广告结束后，推送的热点新闻第一条标题就无比刺眼

　　——【惊爆！星辰科技CEO陆沉舟发布会现场吐血昏迷，“治愈”他的“睡眠大师”竟是宠物殡葬师！背后牵扯亡故女友与遗弃爱犬伦理悲剧！】

　　标题之下，是长长的、图文并茂甚至附带视频的“深度报道”。

　　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发布会上的冲突描绘得淋漓尽致，穿插着林晚晚在“彩虹桥”工作的照片、陆沉舟倒地吐血的惊悚瞬间截图，以及各种所谓的“知情人士”爆料，
　　拼凑出一个“心机女利用亡姐遗物接近报复”、“科技精英道德沦丧背负血债”的狗血淋漓的故事。

　　评论区早已沦陷。

　　高赞评论几乎一边倒地咒骂陆沉舟：

　　“人渣！连条狗都照顾不好，还是人吗？”

　　“女友病重托付爱犬，他转头就为了工作遗弃？这种冷血动物怎么当上CEO的？”

　　“吐口血就算了？平安可是死了！他该以命抵命！”

　　“难怪失眠，良心被狗吃了吧？哦不对，狗都不吃！”

　　“星辰科技股票跌停！活该！抵制这种无良企业！”

　　...

　　然而，在这些对陆沉舟的声讨中，也夹杂着大量对林晚晚的恶意攻击，甚至更为恶毒：

　　“这个林晚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宠物殡葬师装心理大师？诈骗犯！”

　　“看她那样子就一脸绿茶相，肯定是早有预谋！”

　　“说不定就是她和她姐联合起来坑陆沉舟的呢？死了都不安生。”

　　“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心理能正常？想想都恶心！”

　　“她还收那么多钱！这是诈骗！报警抓她！”

　　“‘彩虹桥’宠物殡葬？呵呵，给死猫死狗烧纸的地方吧？晦气！”

　　“地址已经被扒出来了，姐妹们一起去给她‘送温暖’啊！”

　　...

　　污言秽语，人身攻击，恶意揣测，如同肮脏的泥石流，冲刷着每一条相关的动态。

　　她的个人信息，包括“彩虹桥”的地址、她的手机号码（难怪那么多陌生来电）、甚至她以前在广告公司工作时的一些模糊信息，
　　都被人肉出来，公开在网上，任人评点、辱骂、骚扰。

　　她手指冰凉地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些陌生的ID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她和她逝去的姐姐，
　　看着有人将“彩虹桥”的门脸照片P成阴森恐怖的灵堂，看着有人叫嚣要去店里泼油漆、扔死老鼠……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窒息感包裹了她。

　　她并不意外会面对这些，但当它真正来临，以如此汹涌澎湃、无孔不入的方式袭来时，
　　那种无力感和被全世界敌对的孤独，依旧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本地的固定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林晚晚小姐吗？”

　　对方是一个语气严肃的男声，

　　“我这里是XX街道管理处。我们接到大量关于你经营的‘彩虹桥’宠物殡葬店的投诉，涉及无证经营、诈骗、以及……扰民。
　　请你立刻过来配合调查，并且，在问题澄清之前，建议你暂停营业，避免引发更大的群体性事件。”

　　电话被挂断了。

　　林晚晚握着手机，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暂停营业……

　　事实上，在如此汹涌的舆论和潜在的人身威胁下，“彩虹桥”也不可能再正常营业了。

　　她呆坐了片刻，然后猛地站起身，对一直默默坐在客厅、担忧地看着她的陈伯说：

　　“陈伯，我要去店里一趟。”

　　陈伯张了张嘴，想劝阻，但看到她眼中那种混合着绝望和一丝倔强的光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

　　“我陪你一起去。”

　　当他们来到“彩虹桥”所在的街区时，远远就看到店门口围着一小群人，拿着手机对着店铺指指点点，还有人正在用红色油漆在干净的玻璃门上涂抹着不堪入目的词语
　　——“骗子”、“去死”、“晦气窝”。地上散落着一些腐烂的菜叶和鸡蛋壳。

　　阿哲高大的身影挡在店门口，脸色铁青，正和那几个涂鸦的人激烈地争吵着，试图阻止他们，但势单力薄。

　　“你们干什么！住手！”

　　林晚晚心脏一紧，快步冲了过去。

　　那群人看到正主来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兴奋，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哟，诈骗犯来了！”

　　“看看你这黑心店！骗了多少人的钱？”

　　“给陆总下什么迷魂药了？分享一下啊！”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嘲笑和快门声。

　　阿哲看到她，焦急地喊道：

　　“店长！你别过来！他们……”

　　林晚晚没有理会那些叫嚣，她的目光落在被涂鸦玷污的玻璃门上，
　　落在那个她亲手绘制的、代表着连接与希望的彩虹桥店徽上，此刻却被划上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X”。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哀，在她胸中升腾。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举着手机的男人，径直走到店门前，无视那些对准她的镜头和谩骂，
　　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带着它），拿出了钥匙。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很坚定。

　　她插入钥匙，拧动。

　　“咔哒。”

　　门锁打开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微不可闻。

　　她推开那扇被污损的门，走了进去。

　　店内依旧保持着昨天的样子，温馨，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鲜花香气，与门外的疯狂与恶意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阿哲和陈伯也紧跟着挤了进来，迅速关上了门，将那些喧嚣和恶意暂时隔绝在外。

　　林晚晚站在店堂中央，环顾着这个承载了她和姐姐无数回忆，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地方。

　　摆放整齐的告别用品，墙上挂着的客户感谢卡，角落里元宝柔软的小窝……

　　这里本应是给予生命最后尊严与温暖的港湾，
　　如今，却因为她，被卷入了如此肮脏的漩涡，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里熟悉的、安宁的气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然后，
　　她睁开眼，看向一脸担忧和愤怒的阿哲，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哲，挂上歇业的牌子吧。”

　　阿哲愣住了：

　　“店长！我们不能……”

　　“挂上。”

　　林晚晚重复道，语气加重，

　　“然后把门窗加固一下。最近……都不要开门了。”

　　她走到柜台后，拿出那个写着“休息中”的木制牌子，手指摩挲着上面温润的纹路。

　　这是姐姐亲手做的。

　　她走到门口，无视外面依旧没有散去的、隔着玻璃拍摄和叫骂的人群，亲手，将那块牌子，挂在了内侧的门把手上。

　　“休息中”三个字，像是一个无奈的句点，也像是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她拉上了店内所有的窗帘，将最后一丝光线和外面窥探的视线隔绝。

　　“彩虹桥”，这个曾经给予无数悲伤心灵慰藉的小小港湾，在这一天，因为一场始于谎言、终于撕裂的风暴，被迫暂时关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网暴的浪潮仍在继续，而风暴中心的人，只能各自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舔舐伤口，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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