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烬

　　黄昏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却穿不透村子边缘那片废弃砖窑的厚重阴影。阿塞踩着满地碎石缓步走近，黑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形，沾着血渍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短刀，刀刃偶尔反射出冷白色的光，比他眼底的阴鸷更添几分冷冽。
　　砖窑里灯火昏黄，几盏破旧的白炽灯悬在横梁上，空酒瓶、烟蒂与散落的工具堆在一起，四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围坐打牌，嘴里骂骂咧咧的荤话混着烟草味。
　　“哐当”一声，厚重的木门被阿塞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的巨响惊得飞鸟扑棱棱掠过窑顶。
　　牌桌上的人猛地抬头，嬉闹瞬间僵在脸上，手不约而同摸向腰间的武器。“你他妈是谁？敢闯……”为首的男人刚站起身，话音还没落地，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闪过。
　　阿塞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短刀出鞘时带起的破空声，轻得像晚风拂过草叶。他侧身避开对方挥来的铁棍，手腕翻转间，刀刃已精准划过那人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昏黄的灯面上，又顺着灯壁缓缓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暗红的花。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直挺挺倒地，双眼不甘心的瞪圆。
　　“很久没人问过我是谁了。”阿塞的声音微微上扬，似乎觉得很有趣。
　　“赛哥！”有人认出了阿塞，双腿有些发抖。
　　“什么塞子堵子的，他就是找死。”剩下两人见状红了眼，抄起钢管、砍刀齐齐朝他扑来。阿塞不退反进，身影在混乱攻势中灵活得像头黑豹。他弯腰避开左侧挥来的砍刀，同时抬脚踹在对方膝盖上，“咔嚓”一声脆响，那人膝盖弯折，惨叫着跪倒在地。阿塞顺势俯身，短刀从后心刺入，干净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温热的血溅在他下颌线，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他笑的更明显了。
　　“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愿意和你们主子玩。”
　　那人被激起求生欲，跟另一人从阿塞身侧冲去。他却依旧从容，抬手格开钢管，刀尖在对方手腕轻轻一挑，数指连心的剧痛让对方钢管脱手，还没等他反应，阿塞已欺身贴近，短刀贴着肋骨滑入，避开骨骼直刺心脏。
　　最后一人燃起的斗志瞬间被浇灭，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窑外跑，阿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手腕一甩，短刀带着呼啸风声飞出去，正中那人后心。那人踉跄几步，重重摔在门口，鲜血顺着砖缝蜿蜒，与地面的碎石混在一起。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砖窑里已尸横遍野，血腥味浓烈得盖过了草木的潮气。阿塞缓步走到门口，捡起短刀，用那人的衣角慢条斯理擦去血渍，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阿塞拿出手机向对面人汇报情况，得到可以跟紧金念的命令，兴奋的扬起嘴角转身走出砖窑，黑色身影渐渐融入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林间的风裹着腐叶的湿腥扑面而来，三人踏着枯枝败叶穿行而过时，日头早已沉落西山，仅余几缕残光挣扎着穿透浓密树冠，在布满碎石的土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天色暗得愈发急促，前方就是八土村，那里保留着当地传统建筑和民促文化，天黑下来时显得萧条冷寂。
　　土路尽头便是村落，身后则是一片愈发茂密的杂木林。岔路口的景象让三人瞬间僵在原地。
　　一具尸体横亘其间，暗红的鲜血浸透了身下的黑土，与腐烂的落叶搅缠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腥甜，顺着风势钻进鼻腔，令人作呕。霍亮猛地顿住脚步，身前的眼镜儿双腿一软，整个人直往后倒，他慌忙伸手扶住，对方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满是惊悸的血丝：“这……这是谁干的？下手也太狠了。”
　　金念的目光掠过尸体腹部那道狰狞外翻的伤口，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没说话，只是快步上前，视线依次扫过尸体旁散落的手机、袖口凝结的暗红血痂，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与村落方向相反的草丛里，最外侧向里延伸，几根枝桠被硬生生压断，断口新鲜，隐约指向杂木林深处。
　　“人呢？”金念的声音比林间的晚风还凉，尾音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路程算，他们赶过来已耗了大半天，陈昱若真在这里遇袭，绝不可能只留下一具陌生的尸体，连半点踪迹都无。
　　他还活着。
　　霍亮蹲下身检查尸体，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皮肤便猛地缩回，咬紧后槽牙直抽凉气：“这下手真是又快又狠。”他抬头看向金念：“咱要报警么？这儿挨着村子，小陈会不会是跑去求助了？”他指了指通往村落的岔路，又迟疑地扫过另一侧，“但这条往林子深处的路，脚印乱得很，咱们往哪边找？”
　　金念没接话，只是沿着岔路缓缓踱步。他俯身细看地面，那些凌乱的脚印里，有几道陷得格外深，步幅宽大，像是仓皇逃窜。
　　“他往里面跑了。”金念突然开口，指尖指向杂木林深处，“陈昱说不定撞见了凶手杀人，在这种地方，他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跑。”
　　霍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密林深处隐约有一道被碾压过的痕迹，在昏暗里若隐若现。“可这林子这么大，又黑灯瞎火的，他一个人往里钻，怎么找啊？”霍亮忍不住皱眉，又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要是带走小陈的人和凶手是一伙的，那凶手倒是变相帮了他一把。”
　　金念的目光投向林子深处，那里漆黑如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影里窥视。他向来相信陈昱的自保能力，可此刻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丝不安悄然蔓延：“那就更危险了。”他转头看向霍亮，语气骤然急促，“你把手机扔了，跟我走。眼镜儿留在这儿报警，等警察来。”
　　“不……不不。”眼镜儿像是刚从恐惧中回过神，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既不愿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岭，也不敢跟着钻进漆黑的密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原地别动，没人会动你。”金念盯了他一眼，眼镜儿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霍亮刚要动身，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金念的胳膊：“一个手机都不留？陈昱的手机卡你换了，我这手机扔了，真出什么事，咱俩不就成了睁眼瞎？”
　　“不会的。”金念轻轻抽回胳膊，从后腰拔出两把刀，递了一把给霍亮，刀柄微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们引我来，就不会让我们死得这么痛快。”
　　霍亮接过刀，握紧刀柄的瞬间，心底的慌乱稍稍压下去一些。他看着金念转身钻进侧面的密林，那道清瘦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枝叶淹没，只留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转瞬便被风声掩盖。他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刀，快步追了上去，枝叶划过脸颊，留下几道细小的划痕，火辣辣地疼。
　　金念在密林中疾行，低矮的灌木丛刮擦着衣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与那神秘人的通话记录。
　　换了卡之后他又打了几次，听筒里始终只有单调的忙音。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草木的潮气与腐叶的腥气，脚步愈发急促，每一步都踩在那隐约的痕迹上，朝着黑暗深处而去。

　　霍亮名下确实登记着一辆和监控中同款黑色越野，但他们全程避开高速，专走偏僻县道，追踪起来难上加难。霍亮的手机始终关机，最后一次定位停留在纪淮执家小区门口，此后便彻底断了信号。
　　纪淮执躺在床上，另一边似乎还留存着金念的体温。他闭上眼想强迫自己入睡，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翻涌。
　　胡晓与丁雅旅游途中失联，陈昱紧接着没了踪迹，他们收到的那个木盒里沾着胡晓、陈昱的血迹，紧接着就有自称绑匪的人索要赎金，但胡晓之后来电说明那时他是安全的。
　　纪淮执翻了个身，直觉告诉他送木盒和勒索的是两拨人。
　　可这两拨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的绑架勒索，还是冲着他们四人中的某一个来的？金念、陈昱、胡晓、丁雅，四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全都杳无音讯。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西街公园就浸在一片冷冽的薄雾里。胡滨提着一个黑色布袋，脚步沉重地走向公园深处的鸽子喂食区，袋子里是绑匪要求的赎金，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微微塌陷。
　　纪淮执和王越带着几人分开行动，分散在公园各个角落。
　　王越伪装成打太极的老人，慢悠悠地舒展着动作，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垃圾桶方向，余安靠在长椅上，假装刷着手机，手指却按在对讲机上，随时准备响应。纪淮执自己则扮成晨练的行人，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往来的身影。
　　“胡叔，按计划来，放好就走，别回头。”纪淮执通过微型对讲机低声叮嘱。
　　胡滨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走到绿色垃圾桶旁，快速将布袋塞进桶内侧。指尖触到冰凉的铁桶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强作镇定地转身，慢慢融入晨练的人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薄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公园的石板路上，鸽子在喂食区旁踱来踱去，偶尔发出几声咕咕的轻鸣。王越收了太极招式，走到纪淮执身边，装作活动筋骨的样子，低声道：“纪队，都快一个小时了，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绑匪会不会耍我们？”
　　纪淮执目光没动，依旧锁定着垃圾桶：“再等等，你先撤，留在这儿的人太多了。”
　　余安的声音突然从对讲机里传来：“纪队，有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在垃圾桶附近徘徊，要不要盯紧？”
　　“别打草惊蛇。”纪淮执立刻回应，“看他下一步动作，你先走，换王越过去坐。”
　　众人的目光悄然聚焦在那个男人身上，只见他慢慢走到垃圾桶旁，似乎想往里扔垃圾，可犹豫了一下，又转身离开了，全程没碰那个黑色布袋。
　　“虚惊一场。”余安松了口气，低声说道。
　　太阳渐渐爬到头顶，公园里的人来了又走，那个绿色垃圾桶始终无人触碰。胡滨脸色越来越苍白，想走到纪淮执身边，却被纪淮执严厉的眼神打的拐了个弯，有些不知所措：“淮执，他们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晓儿已经没事了，所以不来了？”
　　“不可能。”王越皱着眉，“老纪早上说的有道理，他们很有可能是趁乱勒索钱来的，没理由到手了不拿。”
　　纪淮执朝公园门口走去，胡滨远远的跟在后面：“其他人别往我这儿靠近！”
　　两人在门口碰头，他转头看向胡滨：“回去吧胡叔，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胡滨眉头拧成一团，突然眼睛一亮说：“对了，之前小雅有段时间精神状态很不好，我问她，她说是家事。”胡滨眼睛又暗下去，：“好像和这件事无关，我就是突然回想起她的表情，很难过但也有种诡异的兴奋，觉得有些奇怪。”
　　“难过兴奋？”纪淮执没办法把这两种情绪联想到一起，“她家就三口人，又对她宠的很，能有什么家事？”
　　胡滨摇摇头：“她没细说，我也没多问。”
　　“余安，你和吴奇再跑一趟丁雅家里，随便聊聊丁雅。”纪淮执立刻下令。
　　“是！”余安应声，转身快步离开公园。
　　王越看着那个依旧无人问津的垃圾桶，沉声道：“老纪，现在怎么办？还守着吗？”
　　纪淮执抬头看向公园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底染上一丝疲惫：“撤吧。留两个人暗中监视，其他人跟我回局里。”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也没有胡晓二人的消息，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的等下去了。”
　　尾音刚落，纪淮执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连忙掏出来解锁，是吴奇发来的消息，几个字让他瞬间心如擂鼓。

　　——头儿，看热搜。
　　纪淮执指尖飞快地点开热搜榜，屏幕上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顶端几条标着黑红色“爆”字的词条，正以断崖式的热度霸占前排，刺眼得让人喘不过气：
　　#八土村灭门惨案#
　　#血洗八土村现场直击#
　　#八土村六口遇害#
　　#当代最冷血杀人案#
　　他鼻尖呼出热气，手指点开置顶词条，几张未经打码的现场照片瞬间刷屏，画面里的血腥几乎要溢出屏幕，一间砖窑里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地上横亘着四具死相即为安稳的尸体，地上的血溢出门槛，空气里仿佛都凝固着浓重的腥甜。C位上一具尸体孤零零躺在杂木林边缘，与其那四具堆叠的尸体相比，显得格外突兀。下方的评论区早已炸开锅，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意调侃：“这是被凶手单独‘特殊对待’，孤立到死啊？”“八土村这是惹到什么狠角色了……”
　　纪淮执的指尖冰凉，后背却惊出一层冷汗。
　　他快速放大C位那张照片，上面的刑警和法医挥手拦着人群，他在最前排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眼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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