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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梁鸿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后悔,她太早吃掉了第二颗糖。
那么长的夜晚都要靠什么熬下来呢,可竟然也熬下来了,没有死。
厚实的布料和设计稿匆匆翻过,里面偶尔闪现出旧日黑手印的痕迹,但很快就被排满的工作、团队其他人欢快的脚步、蓬勃的笑声给冲散了。
而婚姻,就像齐心协力地结一样,他们也齐心协力地离了。
梁瀚生长叹一声,最后疲惫地挥了挥手,只是警告她:你那个什么创业,别想从我这边拿到一分钱。
她像任希颖那样,搬到一个上班只要五分钟的公寓里。
搬进去那天,约了朋友晚上来吃火锅。
她其实只剩下一些不重要的小东西还留在家里,扔了也无妨。但朱施南坚持帮她送来,然后倚在门口环视她小小的公寓。
“如果有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必要的礼貌,因此她笑着点头。
“你的抑郁症,”他略有迟疑地提起来,“最近还有复诊吗?”
“有,医生说都正常。”
看他稍显不安的脸色,她笑着说,“这次你真的放心。我不是找到一个新的大钩子了吗?再说,你不要因为介意这个同情我好不好?就像你说的,一个男人被女人同情是完了,一个女人被男人同情也完蛋了。”
他双手插袋,终是笑了起来。
他们终于可以退回这样朋友的位置,随意地开着玩笑,或者更退后一点,到接近陌生的位置。
“那我走了。”
“好。”
杨敏佳到得太早,门开时看见朱施南走了出来。她眼睛朝上,假装看不见他一样。等他走远了,她才一转身,朝他背影哼了一声。
她说:“我就不该相信麦家成的话。”
鸿宝问:“小麦说什么了?”
杨敏佳说:“小麦说了个屁。靠谱个屁。”
鸿宝虽然猜不出她的哑谜,但猜到杨敏佳是因为她离婚的事而对朱施南有意见,她不想多谈,只是说:“我们两个的事,肯定不能怪他。”
“那怪谁?”
“怪……”鸿宝也想不清,“可能怪毛肚、鸭血、肥肠,没有自己打着滚,沾满辣油和蒜蓉酱,及时塞满人们的嘴巴,让人没时间吵架。”
杨敏佳噗嗤笑了一声,“啊,你是看见我带的东西了吧,怎么样?我正准备把我姐喂回一个胖子,这样她才更有力气干活。”
“嗯,不错,但我总觉得从你现在肚子的弧度看来,你比你姐早变成胖子的概率好像要大一些。”
“我这只是骨架宽,肚子吸一吸就进去了。你看,嗯?难道我真的长胖了。我们天天在一块,看不准,等任希颖来了,我让她看看。”
刚说着,外头已经有人在敲门,杨敏佳兴冲冲去开。还没说话,门外的寸头姑娘已经一瞪眼睛:“哇,杨敏佳你这个大胖子。”
六月夏风微起,暑气上扬。
傍晚下了一场雨,六点的街头,天色仍未彻底暗去,只是湿漉漉的地面遮上了一场细腻的黑。仿佛被茶色玻璃遮住的街头,逐渐显现出闪耀的霓虹,行色匆匆的行人。
车水马龙的高架桥在远处盘旋,近处的摩天大楼竖着硕大的广告牌,再近处有影城和商店。
梁鸿宝的视线从电影院的预告海报上慢慢移过,落到身边的广告牌上。
底色柔和的广告牌上,身材削薄的梁鸿喜正穿着夏季“雨水”系列的新品,对她美好地微笑。
她想,现实中的梁鸿喜可没真心实意对我这么笑过。
撑着伞走进西式餐厅,服务生伸手接过,她点头致谢。
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子已经在预定的餐桌后面,看见她,起身露出一个含蓄而温和的笑容。她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
谈话进行得平淡而顺利,但梁鸿宝一直有点不自在的感觉,仿佛被什么在牵引。直到前面一桌客人离开,透过空旷的餐桌,透过长长隔断上被顶灯照着、泛出幽幽蓝光的翠云草,她看见餐厅最北面一双让她发痛的眼睛。
她撇开眼睛,眼皮像神经抽搐般的一动,然后面部僵硬地笑了笑。
又转过头时,看他微抬杯底,向她遥遥致意。
他对面自然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性。
洗手间出来,水池边正飘着泉水叮咚的轻音乐,扭开做成竹筒样式的铜制水龙头,在那狭长而倾斜的石头水池边洗手,倒确实有点触到森林幽深泉水的感觉。
梁鸿宝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突然一怔。只是那凝固的表情里有些与时节不符的萧瑟。
“你们最近发展不错,今天一路过来看见了好几家新店。”旁边突然有人出声。
梁鸿宝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静静看着满手刚揉开的白色泡沫。她低下头把手伸到水流下面,长发倾泻下来,她借着长发的遮挡整理面部表情。
虽然极度克制,她仍然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鼻音。
“你也不错,最近几部大热片赚得盆满钵满吧。”
把头抬抬起来,在狭长的镜子里仓促地相对一笑。
“有运气成分。不过赚钱总是好事。”
“同感。不过盈利还不止是盈利,有时候还代表市场份额和话语权。”
“看来无拘对抢占市场份额野心勃勃。”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有一天只能这么说话。
梁鸿宝心中苦意弥漫,收住原来的话头。
“李婶好吗?”
“挺好的。”
两个人一时无话,只有水声哗哗响着。
镜子中倒映出两人低着头的脸。
然后其中一个抬起头,用竹叶似的卷碟中的白毛巾擦了擦手。
“你还是喜欢这一个类型。”
她也关上了水龙头。
“你还是口味多样。”
两个人都对着镜子勾了勾唇角。
换作之前,这两句话说得声调再高一点,再带上一点异样的口吻,这就又会是一场战争的开始。
但换到现在的位置,他说得随意,她也答得随意,口气淡然,带上一点点玩笑般的调侃,双方都能笑起来,完全就像是联络不多的老友间一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样的位置多好。
“那我先回座位了。”
“好。”
她等了两秒,摸摸尚带着洗手液滑腻感的手背,再一次打开龙头。
镜子底下装着一丝细细的光带,是为了打造幽静的氛围而特意设计。淡淡的白光照在流过双手的水流之上,水真凉。
她曲了曲食指,知道某些东西真的像水一样不可挽留地过去了。
锃亮的落地窗,宽敞的办公室,一坐上去就犹如躺入巨人宽厚安稳环抱中的老板椅。
杨敏佳闻着空气中新办公室家具特有的味道,翘起脚放在实木办公桌上,看着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保洁阿姨正拿着抹布一丝不苟地擦着那块写着总经理的金光闪闪的牌子。
杨正绢走到她面前,她换只脚翘翘,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说:“姐,我怎么这么不适应这个位置,太快了,好像做梦一样。”
杨正绢瞪起眼睛,把一厚沓文件夹甩在桌上。“你当然不适应,这是我的位置,回你自个办公室去。”
杨敏佳努起嘴巴,走到门口,看见保洁阿姨还在把那挂牌擦了又擦。仿佛有一丝灰尘,就辱没了她拿的工资。
她低声下气地问道:“阿姨,你能不能借我一块布,我也想给我的桌子擦一擦去。”
走进营销部的格子间,办公室热闹非凡。刚换到更好的办公地带,同事们都眼明手快把周围摸了一圈,餐馆选择更多,交通更便捷,连点外卖都方便了。此刻一边大扫除,一边嘴上交流着最新食讯。
杨敏佳转手绢似的,手顶着一块抹布走到自己桌前,发现自己桌子已经一尘不染,打扫得比她姐那块总经理招牌还干净。
“谁这么好,帮我擦的。”
小张说:“皇亲国戚嘛,哪能劳烦你自个动手。”
小赵说:“所以小的一早就帮你先擦了。”
小王说:“只希望你以后出息了,记得咱们营销部的老兄弟。”
大董说:“涨个工资啦,多放两天假,过节多发两个海鲜大礼包,你随便做我们都不嫌弃。”
杨敏佳瞪着比她脸还干净的办公桌弱弱地问道:“要是出息不了呢。”
同事脸上俱是一凛,“去了一趟总经理办公室回来就这么说,肯定是出息不了了。”
小张说:“我的桌子还没擦,你帮我擦一擦算还我了。”
小赵说:“我也没擦。”
小王说:“扫个地吧。”
大董说:“你的桌子我倒是没擦,但你辜负了我刚才看着你时眼中热烈、殷切的光。所以我希望中午某些人可以请我吃楼下那家烤肉以示补偿。”
杨敏佳拿起手中的抹布:“与其请你吃烤肉,我还是帮你擦擦眼睛,让你以后看得清世界运转的规律。”
办公室喧闹成一片,喧闹声中一双米色的玛丽珍鞋在走廊上毫无停顿地走过去。
大董若有所思地说,“虽然公司发展得这么好,但我总觉得我们的大股东不太开心,要是以前她肯定也凑进来问,你们在笑什么呢,说不定还替敏佳把中午这顿烤肉请了。最近却一直很反常。”
“换了你,一年之内,结婚,流产,离婚,看你能不能开心得起来?”
“只要我够有钱我就开心。”
杨敏佳重重地一咳。
大董说:“敏佳,我们可不是长舌八卦这么庸俗。我们这是在自我激励,我们要努力工作,为公司多多赚钱,让公司赚钱多得让大股东不后悔投我们,让赚钱的快乐超过她失去的忧伤!”
几个人又贫了一会嘴就散了。
杨敏佳踏踏实实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转了一圈,觉得还是自己的椅子最舒服。然后她掏出手机,给名为八卦之友的手机号发了个信息:“你说,他们俩还有可能吗?”
半饷,那头才慢吞吞回了条短信:“连章牧都离了,我已经不相信有美好结局这回事了。大头,听过来人一句话,千万别谈感情,谁谈谁完蛋。”
杨敏佳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算啥过来人,你自己还卡那不上不下的呢。最多呀,也就算是个中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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