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无声

　　眼见着气氛凝滞，笑面蛛等人却假装不知，连同石佛、竹叶青一起，笑呵呵的便敲定了组队事宜。

　　利益在前，探宝在即，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因而赵陆虽面色黑沉，但到底懂得适时闭嘴。许泠川则趁机将渊谷内毒瘴侵蚀神念的事情说与众人，笑面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接着道：

　　“冰瘴毒雾之事不可掉以轻心，但更重要的是，在渊谷中段有一处极为危险的灵爆涡流。它们的出现将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捕捉不到任何的规律，无形中便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赵陆蹙眉不耐道，“你就说要怎么弄，全凭安排！”

　　“这有一道探灵符，出自高级制符师之手，能让那些涡流迅速显出原形，但时间只能维持半刻。”石佛从怀中取出一道淡蓝色的灵符，语气慎之又慎地交代道：“半刻一到，若诸位还未想到办法通过，灵符失效，便会瞬间被涡流搅成碎沫！”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自己想办法通过？”赵陆还未发话，站在他身后的小弟“侯乙”已忍不住跳了出来。

　　石佛冷道：“这是自然。且，若诸位连这等能耐都没有，猎杀狼王更是天方夜谭。”

　　此话落，现场众人皆静。

　　笑面蛛则笑呵呵地打着圆场道：“要想通过，其实也并不难。那涡流虽可怖了些，但只要显出轨迹那就好办多了，无论你是选择用身法避开，抑或几人合力用法术撕开一道口子，半刻时间，足矣。”

　　“条件？”一直沉默的许泠川忽然道。

　　笑面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这探灵符珍贵异常，放到各大店铺去卖，少说也得几百个灵石吧？”

　　她与石佛对视，后者声音雄浑，掷地有声道：“事成之后，狼王的内丹、皮毛，归我们！”

　　“嘶……！还真敢要！”赵陆面色难看，他发现那道所谓探灵符之上，折痕多且深，灵光黯淡，一看便是用过多次的。竟想用这个来挟制他？若是能提前探知消息，自己也不是弄不到这等次品灵符。也轮得着他们掐尖要强？

　　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眼巴巴地盯着自家老大，劝说道：“大哥，那毕竟是狼王，除了皮毛内丹，其指爪和筋肉的价值，也非寻常妖兽可比。”

　　然而赵陆还在犹豫。

　　许泠川那边已经点头应允了。只要有机会下到谷底，其他的，还不是各凭本事吗？

　　“还是许兄弟够果断。”笑面蛛赞道，转向赵陆：“赵大哥？”

　　“这……”赵陆烦躁的搓了搓脸，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石佛舒展了筋骨，一副随时准备行动的样子。

　　到最后，便连寡言少语的竹叶青也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做事怎么磨磨唧唧的，恁地费事！”

　　他甩甩袖子，下一秒，身形追随着已经当先跳下渊谷的石佛，御起防护灵罩，紧跟而去。

　　许泠川知道这几人是在给赵陆轮流上压力，也明白赵陆究竟在犹豫什么。作为队伍中与石佛能力不相上下的唯二筑基修士，他想要更多，甚至渴望在谈判与分配中占据上风。但是妙就妙在，直到淖雪渊现场，笑面蛛等人才将情报透露出来，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这老小子如今在心里还不知道骂地多难听呢！

　　许泠川摇了摇头，冲笑面蛛示意后，自己也撑起灵罩，御使飞剑一跃而下。

　　给侯乙等小弟看的焦灼万分。

　　笑面蛛报以安抚一笑，“没关系，下此有机会再合作便是。”

　　语罢就要转身，却被赵陆叫住。

　　“除皮毛、内丹外，其他猎物的分配……？”

　　“诸位自行决定便好。”笑面蛛表现得异常好说话。

　　“行！”赵陆终是咬牙应下。

　　事情既已说定，几个人也不再浪费时间，纷纷撑起灵罩从渊口一跃而下。

　　再探淖雪渊，许泠川已表现得镇定地多。

　　他将神识收敛到极致，并应石佛的要求，每隔百米便朝下扔出一个火球术，不仅能短暂驱散瘴雾，还能给漆黑如斯的环境带来一分光明与温暖。让宛若潜入深海的众人，内心涌起稍许慰藉。

　　看来这个火灵根修士，确实是带对了！

　　直至扔下了不下十颗火球，众人才堪堪接近渊谷中段。石佛给众人传音道：“下面便是灵爆涡流，诸位请看！”

　　说着，他反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品质寻常的二阶备用飞剑。跟着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虬结，运足灵力，将那飞剑朝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区域猛地投掷而出！

　　飞剑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起初无事发生。

　　然而，就在它飞越某个无形界限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传来。那柄飞剑仿佛突然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潭，剑身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怪异地弯折、扭动，紧接着，灵光如同被吹熄的烛火般瞬间黯淡、崩碎。最终，它甚至没能留下些许金属碎片，就那么彻底湮灭，连尘埃都未曾扬起。

　　一时之间，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许泠川等人更加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可算明白了笑面蛛嘴里那悄无声息的幽灵漩涡，究竟有多么阴毒！因为寻常而言，这般强大可怖、搅碎一切的能量团不可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存在，甚至连山体的石壁都没有带落一块。

　　就好像野兽用来处理食物的胃袋，胃酸再强，也只为助力消化，而不会对其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这地方，太邪了！

　　许泠川暗自咽下口水，为省些灵力，他将飞剑插入石壁，自己则站在上方，悄悄吞了颗补灵的丹药。这一幕，却被自下了渊谷，视线便牢牢黏在他身上的赵陆等人窥见。

　　他们兄弟三人从一开始便远远落在队伍后，并利用密语传音，悄无声息地酝酿了一个狠辣阴毒的计划——找机会，先杀许泠川！

　　“狗屁世家子，老子才不信！”他恶声恶气地同自己小弟传音道，“世家子需要这么辛苦，冒险跟咱们这帮刀头舔血的人抢食？哼，只要他们稍微花点灵石，招招手，积分还不手到擒来？”

　　“可不是嘛，老大！”侯乙接续道，“就算是世家子也真够恶心人的！明明不缺那点，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与我们这些‘下等人’争夺！嘿，我也就纳闷了，怎么这个时候不再自持身份，骂什么有失体统了？”

　　赵陆狠狠点头，“我正有意给那小子一个教训——！”

　　“老大，何不借此机会把人除掉？”另一个小弟“张炳”嘶声阴狠道：“杀了他，便能少个人分走灵材，且，咱们此次反正已经把人给得罪了，莫不如借着那涡流，就此扫除后患！”

　　是啊，笑面蛛他们只要内丹和皮毛，那剩下的，若无许泠川碍事，便要通通归他们兄弟所有了。

　　赵陆冷笑了下，没再答话。但眸中的狠厉，却越发分明。

　　而此刻被盯上的许泠川，则在黑暗中微微侧头，末了，他隐秘勾了勾唇。

　　“各位，现在这个位置刚好，我要准备投掷灵符了！”

　　石佛一声厉喝，将众人的心神全部尽数拉回。很显然，刚刚的二阶飞剑只是为了更好帮助灵符确定距离。

　　接着他手中灵光一闪，灵符飘飘悠悠的落在那些涡流上方，淡蓝色的荧光如同最隐秘的符文，开始丝丝缕缕的渗透下去，少顷，正片区域内所有涡流的运行轨迹便被此灵符彻底显现。而那张折痕极深的符纸，也在呼吸间化作灰烬，转瞬消失无踪。

　　“就是现在！”笑面蛛疾呼，“左前方有一处‘缝隙’，三息！”

　　石佛怒吼一声，祭出法器——玄龟灵盾黄光大盛，他不敢飞遁，而是脚踏冰壁，将灵盾顶在身前，如同顶着一座大山，朝着那处刚刚显现的“缝隙”悍然撞去！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灵盾与无形涡流悍然碰撞，土黄色灵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石佛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额头血管暴起，每一步都踏得冰面龟裂，显然在承受着恐怖的压力。

　　却也为身后两人开辟出核心通道。竹叶青与笑面蛛紧随其后，身法如鬼魅。

　　竹叶青指尖毒刺连点，精准击溃侧翼零星袭来的紊乱气流；笑面蛛则挥袖甩出数道灵丝，如织网般暂时固定住前方不稳的灵压。

　　三人配合默契，行动如行云流水，虽有惊却无险。不过短短两息，便已先后冲破最危险的核心区域，稳稳落在对面的安全地带。

　　而于此同时，许泠川也已借着灵符映照出的涡流轨迹，找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通关方式。

　　首先，以他目前的能力，自然无法像笑面蛛那三人组一样，以灵力强势撕开裂隙。至于身法方面，也断然没有到可以轻松躲过这些飘诡涡流的地步。

　　可他身具天生灵体，在感知层面，几乎比其他任何修士都更为敏锐。

　　只有半刻钟！一定要快！

　　所有人开始行动的时候，他也在心底这般告诫自己！

　　他闭上双目，将所剩无几的神识收敛到极致，不再去对抗那侵蚀感知的瘴气，而是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片死亡地带的环境本身。

　　随着时间的快速流逝，灵符提供的能量正在缓缓消散，而许泠川的额头也开始渗出汗珠。

　　终于，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他听到了——！

　　在绝对的寂静之下，是无数细密、尖锐的风啸。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存在着某种深层的、周而复始的韵律，如同这深渊巨兽在以“肺腑”呼吸。这无疑是它的致命之处，若能定位这“脏腑风眼”，那么这幽灵般的可怖涡流，也并非全无破解之法！

　　下一秒，他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死死盯上了虚空中的某处，那里是一片极致的宁静，无波无澜，但许泠川非常清楚，在那片祥和的假象之下，是一个拥有复杂内在结构的、流动的“场”。也是这片死亡禁区的风眼！

　　他利落的从崖壁上抠出一块巨石朝着那里狠狠砸下！发现那被无形力量瞬间撕碎的冰屑粉尘，并非完全均匀地散开。在某些极其短暂的瞬间，它们会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定向飘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拉扯向某个中心；而在下一瞬，又猛地被从中心排斥开来。

　　吸入……呼出……
　　强压……弱压……

　　谁能想到，那被外围层层叠叠、能量狂暴的灵压壁垒所包裹护持的核心，看似毁灭一切，却存在着一个因灵元超高速旋转而形成的极低能量“风眼”！

　　许泠川眸光一亮！脑子飞速运转！

　　既然中心是低压，那么，如果他放弃抵抗，任由那股‘吸入’的力量捕获他，将他甩向中心的‘风眼’，是否就能借助这股力量，以一种‘失重’般的状态，瞬间穿越这最危险的核心区域？

　　这个想法疯狂至极！

　　这意味着他要以肉身主动“投喂”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死亡之地，并将一切生机寄托于对那一闪即逝的“风眼”位置的判断，以及对自身姿态的精准控制。任何一丝差错，都会让他步上那块巨石的后尘！

　　但他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余地去犹豫。

　　他拔出嵌在冰壁上的飞剑，将全身灵力不再用于防护，而是尽数灌注于双腿与双眼。他像一头匍匐在悬崖边的猎豹，肌肉紧绷，计算着那“呼吸”的节奏。

　　就是现在！

　　在一次明显的“吸入”韵律达到顶峰的刹那，许泠川动了！

　　他没有向前冲，而是纵身向下一跃，并非垂直下落，而是带着一种巧妙的倾斜角度，仿佛乳燕投林，又如同落叶归根，主动迎向了那股无形的、恐怖的“吸力”！

　　眼看着便要成功进入“风眼”，却异变陡生！

　　一股蛮力自许泠川的身后狠狠袭来！那般强势凶悍的灵威，除了赵陆，别无二选！

　　跟石佛他们使用的方式一样，赵陆等人也打算硬扛着高压，寻找壁垒最薄弱的“缝隙”挤过去。然而他们三个人即将穿越涡流的刹那，落在最后的赵陆面色阴狠，向着许泠川的方位狠狠拍出一掌！

　　“去死吧臭小子！”

　　然而，又岂知他这般酝酿已久的暗招，却早在许泠川意料之内！

　　就在掌风及体的刹那，许泠川仿佛背后生眼，身形于不可能中猛地一扭！他并未硬接，而是借着这股推力，如同游鱼般顺势加速，同时反手一探，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赵陆尚未收回的手腕！

　　狠狠地、将即将穿越涡流彻底脱身的赵陆一把扯了回来！

　　“老大！”

　　已经通关的侯乙、张炳二人急声呼喝。并迅速在距离涡流不远处的石壁上稳定身形，灵力合璧，不惜榨干最后一丝能量，生生为赵陆撕开一个足以逃生的缺口！

　　“玛德！”赵陆瞳孔骤缩，万没想到这炼气小辈竟敢反扑！

　　他身形刚稳，许泠川已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不给他丝毫挣脱之机，四肢化作致命的绞索，猛地收紧！

　　拧转！交缠！成结！

　　两人的身体在失控中扭曲成一个诡异的整体，如同被无形巨鞭抽打的陀螺，随即被一股巨力裹挟着，轰然抛向上空——

　　“千斤坠——！”

　　许泠川的嘶吼破开风暴！他锁死赵陆，将上升之势硬生逆转，如同流星般朝着下方的涡流猛坠下去！

　　“放手！”赵陆惊怒交加，另一只手屈肘，裹挟着筑基修士的沛然巨力，狠狠向后撞向许泠川的胸腹！

　　“噗——！”

　　许泠川喉头一甜，内腑剧震，鲜血当即自嘴角溢出。但他那双眼睛，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中却亮得骇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疯狂和决绝！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恰如巨蟒缠身，双腿也死死锁住赵陆腰身，将两人彻底绑在一起，共同坠向深渊！

　　“你他妈疯了！！”赵陆感受到那毁灭性的核心压迫感越来越近，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此时，许泠川感知中的那个“风眼”到了！

　　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薄如蝉翼。

　　许泠川眼中厉色一闪，一直蓄力的右腿猛地蹬出，不再是巧劲，而是凝聚了剩余全部灵力以及坠落之势的狠厉一踹，正中赵陆后心！

　　“不——！！”

　　赵陆的惨嚎刚刚出口，便被巨大的压力差无情撕碎！他整个人被许泠川一脚踹离了相对安全的“风眼”通道，如同破布娃娃般，瞬间没入旁边狂暴的高压乱流之中！

　　已经抵达谷底的石佛等人，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短暂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紧接着，一片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血珠，如同骤雨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他们一身！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血雨尚未停歇，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从那股毁灭性能量的中心被“吐”了出来，轻巧地落在谷底地面。

　　正是许泠川。

　　他浑身浴血，仿佛刚从血池中捞出，模样看似凄惨。但他站得笔直，身上并无什么醒目夸张的伤口。唯有他的右手，还死死地、紧紧地攥着一截东西——那是齐肘而断、属于赵陆的小臂！断口处筋肉撕裂，白骨参差，犹在滴滴答答地淌着热血。

　　许泠川随手将那截断肢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手，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慢慢擦去溅射在脸颊上的血珠，平静地看向面前目瞪口呆的三人。

　　谷底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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