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与樊笼

　　　　外面狂风骤起，将瓢泼的暴雨吹得歪斜，重重击打在窗棱上，发出可怖的噼啪声响，像是要将整面窗都撕碎。

　　姬昭站在龙榻旁，望着琉璃灯摇曳的烛火照亮玄铭苍白的脸，掌心鲜血缓缓滴落。

　　他已经痛到几乎失去意识，却还在喃喃道：“你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一句都不肯听我的。”

　　“我从来不是陛下可以掌控的棋子，你早该知道。”

　　“你……”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明知她在说气话，他却忍不住生气。

　　“咚咚咚”。

　　“陛下娘娘，尹将军有重要情报，需要当面汇报。”

　　玄铭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请进来。”

　　姬昭上前打开房门，将门外的尹战让进房中。玄铭只交代了一句：“朕身体不适，一切事务听皇后调度即可。”

　　见皇帝如此行状，尹战不由露出忧虑之色。

　　她道：“陛下只是头疾发作，稍作休息就没事了。有什么事直接汇报便是。”

　　“洛妃病逝了，宫外的项国公不知在哪里提前得了风声，此刻竟带了兵围堵在白虎门外，说是要为女儿与皇嗣讨个说法，为皇帝扫除奸佞。看形势……恐怕是有逼宫之意。”

　　项国公多年不掌兵权，大渊军中却布满他的旧属，皇城守卫便是其中之一。

　　猜到他会有所行动，可洛妃出事才一个时辰，是姬昭亲自在乳酪中掺了生息蛊，可为什么项国公会这么快知道了消息，还聚齐了兵马？

　　除非他早有预谋，抑或早就已经兵临城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无论是哪一种，宫中定是有他的眼线——一个可以在洛千华出事时第一时间将消息递往宫外的人。

　　“你去将一个时辰内出入宫门者名录拿来，本宫要看。”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内应，否则自己的一切行为都逃不过项国公的眼睛。

　　“那项国公……”

　　“他带了多少人马？”

　　“恐怕整个皇城守军都在他的指挥之下了。”

　　“另外几个宫门是什么情况？”

　　“暂时没有异动。只是羽林卫人数有限，严防白虎门便顾不上旁的门禁，这种情况很容易被声东击西。”

　　“传令下去，重兵把守白虎门，朱雀、青龙、玄武门全部闭门落锁，每个门派三名可靠的侍卫把守，一有消息便以烟火回报。”

　　姬昭来回踱了几步，又去到床前想询问玄铭的意见，见他的状态实在也讲不出什么，只得又向尹战道：

　　“送信出去，让杨也尽早回朝。”

　　“杨将军也是项国公一手提拔，会不会……”

　　“距离皇城最近的几支军队都是洛随之的心腹，如今情形除了赌一把杨也的立场，你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尹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领命离开了。

　　姬昭吩咐池柳在外面守着，没有要事不要进屋伺候。

　　她自己则是紧闭房门，坐到床边椅子上一动未动。

　　项国公以皇后戕害龙裔为名逼宫，解法有二：

　　其一是解了洛千华的生息蛊，让她活过来，洛随之自然没有了名头。

　　其二是将孩子并非玄铭之子的事情公布出去。

　　第一个结果是项国公强逼玄铭立洛妃腹中的孩子为太子，第二个结果则是会害死姬昀。

　　无论选择哪一个，自己都难逃一死。

　　反过来讲，只要皇后自戕，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可她姬昭怎会因为旁人的威胁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渐渐流逝，乌云与闷雷压在头顶，黄昏时分外面已经黑得仿佛深夜。

　　房内没有点灯，琉璃灯微弱的光芒摇摇晃晃，她的身影也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巨大的雨声包围下显得格外瘦削。

　　“不要去……”

　　她循声转头，玄铭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听起来还是虚弱又沙哑，显然是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还没有开口回答，外面便响起一阵骚乱。

　　她迅速转身往窗边向外看去，远远瞧见紫宸宫的宫门处聚集着宫人，都神色慌张地望着外面。

　　可门外的池柳却没有任何回报。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吩咐尹战将出入皇城的名册递过来，过去这么久也一直没有动静。

　　从窗口转向门缝望去，池柳站在寝殿门口，目光望向宫门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异常，显然是有自己的预判，亦不打算向房内汇报。

　　她匆匆转身回到床边，低声问：“池柳真的可信吗？”

　　“什么？”玄铭听到这个问题怔了一怔，而后突然皱起眉头，“池柳与池玥是前朝罪臣的孩子，我幼时与他关系颇好，他家道中落之时，我曾助他姐弟二人改换身份。”

　　“他们俩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宫做了侍从？”

　　他摇摇头：“是我登基之后他才进了宫，说要报答我当年的襄助……”

　　当年下令池柳一家满门抄斩的正是先帝，若洛随之在外对二人说了什么，的确难保两人是进宫复仇的。

　　玄铭看着姬昭的神情，猜到她的疑心，也沉默下来。

　　如果池柳有异，那知道姬昭晌午独自去见洛千华，且有机会将消息送出宫的就只有池玥了。

　　“这下麻烦了……”

　　她话音刚落，寝殿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面传来了洛随之的声音：

　　“陛下！臣今日斗胆闯宫，只因妖后惑主，臣不得不为啊！”

　　羽林卫不知是降了还是败了，项国公就这么轻轻松松入宫了。

　　玄铭顿时冷汗出了一身，挣扎着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个踉跄，被姬昭一把搀住。

　　他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却见她神情恢复了平静，顺手提起放在床头的琉璃灯，幽幽道：

　　“我陪陛下出去见他。”

　　项国公的行动速度已经足以证明洛千华之事是个圈套，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姬昭，她这样冷淡也是情理之中。

　　“阿昭……是我误会你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臂：“走吧。”

　　眼下情形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不愿意两人之间带着误会面对危机，还想继续解释，姬昭却推着他向外面走去。

　　外院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项国公站在人群最前面，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

　　“陛下，老臣今日率军清君侧，是为玄氏基业死谏！姬氏加封皇后以来，频频更迭祖制插手朝政，如今已然架空了皇权。自从洛妃有孕，皇后更是对她极尽折磨，如今一尸两命，皇室命脉已然被她截断。”

　　他越说越激动，干脆双膝跪地，声音也提高了三分：

　　“若再不诛杀姬氏，只怕未来玄氏江山倾覆便悔之晚矣！求陛下处死姬氏！”

　　玄铭冷笑一声：“无凭无据就闯进宫要杀了朕的皇后，项国公你好大的胆子。”

　　“臣一人性命不足为惜，可万民还要仰赖陛下！”

　　玄铭身体本就虚弱，外面风雨甚大，站在檐下也不免受了影响，一阵呛咳，喘息道：

　　“你与洛妃私下往来的书信朕还没有质问你，你倒先找上门来插手朕的家事了。”

　　洛随之没有料到皇帝会知晓这些，再开口时语气便低了三分：

　　“洛妃深知自身危在旦夕，才不得已向臣求救，只可惜臣来晚了一步……”

　　一旁的姬昭却在此时突然笑出了声。

　　众人都以为她发了疯，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洛随之，你捏造洛妃死讯，意欲何为？众位将军可有核实过？若洛随之造假，诸位就是助纣为虐，不怕祸及家人吗？”

　　洛随之身旁的副将明显神情动了动，眼睛快速向项国公方向扫了一瞬。

　　“死到临头还要胡搅蛮缠，我女儿的尸身如今还在冷宫！”

　　“那就将洛妃尸身请来紫宸宫，当面验明。陛下觉得如何？”

　　她边说着边揽住玄铭的手臂，妥妥一副魅惑皇帝的样子，气得洛随之登时站起了身，幸而被身旁副将拉住，这才没有直接冲到御驾面前诛杀妖妃。

　　“皇后言之有理。”玄铭知道她在拖延时间，如今两人四面环敌，连池柳都信不过了，只能静等宫外支援。“池柳，去一趟冷宫吧。”

　　池柳领命去了冷宫，没过多久侍从们便将洛妃带了过来。

　　项国公心疼女儿，立刻将手下兵将都摒退到院外，只留几个精锐守在身旁。

　　洛千华被抬到紫宸殿凉亭之中，此刻她双目紧闭，脸色虽然苍白却依然美貌不减，只是已然没有了呼吸。

　　皇帝皇后与项国公围站在尸身旁，外围则是站满了侍从与守卫。

　　洛随之双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心疼道：“枉我女儿痴心一片，当年若知道是今日结局，臣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入宫。”

　　而后他猛地转身，一只手直接扣住姬昭脖颈，手上发力，想要直接置她于死地。

　　姬昭冷不丁被袭击，毫无防备，瞬间被掐得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随之！！”玄铭上前一把推开项国公，将姬昭挡在身前。

　　那项国公也不敢真的当着众人的面忤逆皇帝，只得松开手后退几步，双眼却像发了怒的猛兽一般紧紧盯着她。

　　此刻姬昭在玄铭的搀扶下大口呼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眼角因憋气而流出的泪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亮。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缓缓直起身子，正视洛随之，气势上毫不相让：

　　“洛随之，我可以救活洛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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