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明月而来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陈然的回答简单直接。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想不想在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用再可以压抑自己的内心？”
　　“而不是在每次想要靠近的时候，都被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厌恶所吞噬？”
　　“林谢，你想不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和她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陈然的每一个字，都触及到了林谢的内心深处。
　　正常人？

　　这几个字，不论是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敢触碰的奢望。
　　林谢动了，但是他没有走。

　　而是拉开了陈然对面的那张椅子，缓缓的坐了下来。
　　顾卿在远处瞬间红了眼眶。

　　虽然不知道陈然到底和林谢说了什么，但林谢没有走，足以说明一切。
　　他愿意。
　　他愿意试一试了。

　　“你的研究，”林谢停顿了片刻，“你能保证能治好我？”
　　“当然，”陈然说的肯定，“只要你愿意配合。”

　　顾卿看着他们又交谈了几句，然后林谢站起身，这一次，林谢没有看她，而是直接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顾卿下意识的站起来，朝着陈然走了过去。
　　“师兄，”顾卿的说话声有些着急，“他、答应了吗？”

　　陈然平静点头：“嗯，答应了。”
　　“太好了，”顾卿脱口而出，脸上是压制不住的笑容，“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顾卿转身就要追上去。

　　“你去哪儿？”
　　可下一秒，手腕就被人狠狠地拉住。

　　顾卿诧异回头，看着陈然。
　　陈然示意她先坐下，然后在开口：“关于他的事情，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顾卿这才坐了下来。
　　“你知道他的病，病因是你吗？”

　　顾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最后无奈的点头。
　　陈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求你做个人吧。”

　　“师兄？”顾卿不明白的开口。

　　“他的整个人是矛盾的，他的每一次的靠近，或者是你的接近，都会是他病情的诱因。这份感情越浓烈，他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就越慎重，最后为了抵抗这种痛苦，他的防御机制就会启动，结果就是推开你，远离你，甚至伤害你，也许，他为了不伤害你，选择伤害他自己。”

　　顾卿只觉得全身发冷的厉害。
　　伤害他自己？

　　难道，林谢从前的死，也是病了吗？

　　“那他……还能治的好吗？”顾卿的声音有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当然可以。”

　　听到陈然的回答，顾卿松了一口，可下一秒，陈然的话就让她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只是，你一切要听我的，不要靠近他。”

　　不要靠近他？
　　那他们之间岂不是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陈然看穿她的心事，呲笑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并不是说你们再无可能，而是要等，等到他的病好，他会主动来找你的，他心里的爱并不比你的少。”
　　“所以，你要给他时间。”

　　顾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西餐厅的。
　　外面的天色半明半暗之间，车流穿梭不息。

　　她会等，会一直等下去。

　　*

　　林谢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然会答应将心底，那些最阴暗的东西，刨开给另一个人看。

　　可是陈然说的那几句话，更是说中了他的最渴望的事。
　　陈然的话，像是一道墙，隔在了顾卿和林谢之间。

　　顾卿真的做到了。
　　她没有再主动联系林谢，甚至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他相遇的路线。

　　B大的校园那么大，又那么小。
　　大到她可以一整个星期都见不到林谢的人影，小到他的名字又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航天院的那个林谢，又拿了国家级项目的奖。”
　　“他不是大神吗？正常操作。”
　　“可我听说他最近好像没以前那么冷了。”
　　“不知道大神有没有女朋友。”
　　“应该有吧，就前两年的那件事，挺轰动的。”
　　“什么事儿？快跟我讲讲。”

　　每当听到林谢的消息，顾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觉得失落。
　　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走开。

　　林谢的微信，依旧会来。
　　一开始，还是和从前一样，简短的几个字，时间间隔很久。

　　顾卿不怎么回复，就算会回复，也只有一两个字。
　　她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好。

　　另一边，林谢的生活被割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在实验室庞大的数据里，另一部分，只每周三次在心理咨询师里度过的一个小时。

　　陈然不怎么在学校，只有在治疗的时候才会回来。
　　学校的咨询室，没有什么人来，陈然打了申请，这间实验室专属于他。

　　林浔川听说他接受治疗后，有些不相信，甚至还来过咨询室一次，见他真的在治疗后，才彻底的放心。

　　“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是什么时候？”
　　林谢沉默。

　　“不想说？”陈然也不逼他，“那我们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讨厌顾卿？”

　　治疗这么久，陈然第一次问他这样尖锐的问题。
　　林谢放松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又重新紧绷了起来。

　　“我没有。”
　　试图做着最后的反抗。

　　“那就回到第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对劲。”陈然没有追问，只是身体微微后仰。

　　林谢垂下眼，从前的画面在眼前流逝。
　　是什么时候？
　　是他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高中时期，见到她的开始，就开始产生了心理上的厌恶？

　　还是说更早，在上一世，顾卿将她所有的厌恶表露在脸上时，自己心里那股无法压抑的阴暗便抑制不住。
　　他无法回答。
　　因为他的不对劲，有了两辈子。

　　见林谢久久不语，陈然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他知道，对于林谢这样防御机制极强的人来说，开口本身，就很难。
　　但只要他开口，就带着他的内心已经有了松动。

　　漫长的等待后，林谢终于懂了。
　　他抬起头，迎上陈然平静的注视。

　　“是、高一。”
　　林谢的声音很低。
　　“刚开学不久，”林谢继续说着，“那天早上，我进教室……，看到了她。”

　　林谢开始回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记得那个画面。

　　自己还活着。
　　在那一刻，他几乎是要朝着她冲上去。

　　只是，当他想要迈开脚步时，另一种更为恐怖的情绪，死死的拉住了他。
　　是恨，是害怕。

　　恨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过。
　　恨她毁了他的一切，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的人生。

　　“我当时……很乱。”林谢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回到了当时的画面，“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让我去找她，一个让我恨她、去杀了她，或者杀了我自己。”
　　林谢说的很慢，整个人的表情也觉得痛苦。

　　陈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林谢停下后，才不疾不徐的问：“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出现？”
　　林谢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喜欢。”林谢几乎没有犹豫。

　　上辈子的喜欢，是少年人最纯粹的悸动，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产生‘杀了她’的念头？”陈然的问题一针见血，“从喜欢，到混杂着爱恨的极端情绪，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这些话，林谢说不出口。

　　他只能选择沉默。
　　陈然换了个话题。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回到你说的那个早上，你刚走进教室，看到她的那一刻，你会做什么？”
　　做什么？

　　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的先是，在这一刻疯狂的重叠、撕扯。
　　他看到了。
　　他有回到了那个教室。

　　顾卿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旁，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我会告诉她，我回来了。”

　　陈然拿着笔的手停住了。
　　回来？
　　陈然的声音很平：“你不是刚刚到学校吗？为什么是回来？你从哪里回来？”

　　林谢睁开眼，对着陈然的双眼。
　　“我记错了。”

　　“是吗？”陈然不置可否：“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你觉得高一开学时的你，和之前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林谢没有回答。

　　陈然不紧不慢的继续：“有时候，当一个人经历了巨大的精神创伤后，为了保护自己，大脑会启动一种防御，比如记忆断层，或者人格分裂。患者会感觉创伤后的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全新的自己，这种感觉，你有吗？”

　　陈然低着头，想了一下，继续道：“也或者，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世界，是你构建虚拟的世界？”
　　“她的这个人，也属于你的幻想？”

　　他构建的虚拟世界？
　　不。
　　这个世界真实的不能在真实。

　　他面前的顾卿，也同他一样，带着从前的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的理论很有趣，”林谢开了口，“可惜，只是理论。”
　　“我只是在提供一种可能，现在的你，是全新的，所以你也在否认从前的那个‘你’，那个‘你’承载了所有的痛苦、仇恨和绝望。”

　　“但问题是，”陈然话锋一转，“你现在能靠近你的刺激源，所以你的‘旧我’，并没有消失。”
　　陈然的描述都对。
　　只是，他弄错了一件事，那不是他身体分裂的一部分，而是真真正正的他，是经历过死亡与背叛的他。

　　“如果，”林谢艰难的发出声音，“如果真实这样，该怎么办？”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顺着陈然的假设问了下去。

　　“很简单，”陈然回答，“记忆从来不会消失，他只是被埋藏了起来，你需要做的，不是压抑他，也不是逃避他，而是去看见他，理解他，同时，也让他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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