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时间在地下废墟中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流逝。

　　叶言兮已经分不清昼夜，也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具体多久了。饥饿、干渴、极度疲惫和持续的精神紧绷成了他新的常态。身体像一架过度使用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乳酸灼烧般的疼痛。

　　但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方式。

　　那个神秘的观察者如同最严酷的教官，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将生存的本能和碎片化的技能强行捶打进他的骨髓里。

　　他学会了在移动中尽可能保持安静，利用阴影和废弃物隐藏身形——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再是那个一动就发出巨大声响的惊弓之鸟。

　　他记住了大量关于叶家、关于叶时南背后那模糊黑暗网络的零碎信息——虽然很多依旧无法理解其全貌，但至少不再是毫无概念。

　　他甚至能偶尔凭借直觉，提前零点几秒感知到那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训练弹”或麻醉针，做出些微的规避动作——虽然十次里依旧会命中七八次，但至少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

　　进步微小而艰难，每一次都伴随着汗水、血水和濒临崩溃的挣扎。

　　那个观察者从未露面，也从未有过任何一句温和的话语。只有冰冷的指令、严苛的纠正、以及失败时毫不留情的“惩罚”，通常是更加变态的体能折磨或者信息记忆任务。

　　叶言兮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铁胚，在被反复锻打、淬火，剔除着软弱的杂质，被迫向着一个未知的、坚硬而冰冷的方向重塑。

　　他不再经常感到恐惧了，或者说，那种尖锐的、令人瘫痪的恐惧，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麻木的警惕和一种求生的偏执所取代。

　　他也不再幻想逃离或救援。那个观察者用事实让他明白，除了依靠自己在这绝境中磨砺出的那点可怜的本事，他别无依仗。

　　这天，或许是吧，在一次极其耗费心力的、关于叶家某个海外资产转移路线的记忆考核后，叶言兮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

　　预想中的新指令没有立刻到来。

　　黑暗中，只有那盏孤灯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微弱嗡鸣声。

　　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在蔓延。

　　叶言兮心中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他强打起精神，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等待比直接的训练更让人煎熬。

　　就在叶言兮几乎要以为那个观察者终于离开了，或者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时。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变化……少了几分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凝重？

　　“听着。”

　　只有两个字，却让叶言兮瞬间绷紧了神经。

　　“外面的情况有变。”电子音继续说道，语速比平时稍快，“叶家动用了远超预期的资源在追查你的下落。这里的“静默”可能不会持续太久了。”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沉，虽然他一直生活在追捕的阴影下，但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的“基础适应期”被迫提前结束。”电子音毫无情绪地宣布，“接下来，是最后的“适应性测试”。”

　　最后的测试？

　　叶言兮握紧了拳头，手心渗出冷汗。之前的训练已经如同地狱，最后的测试又会是什么？

　　“看到你九点钟方向，那扇半掩着的铁门了吗？”电子音指示道。

　　叶言兮顺着方向望去。在灯光范围的边缘，阴影深处，确实有一扇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一条缝隙，后面是更深沉的黑暗。

　　“进去。走到尽头。你会看到一个向上的楼梯。爬上去。”指令简单，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注意，”电子音顿了顿，寒意陡增，“这扇门后面，我不会再提供任何指引或保护。你遇到的一切，无论是陷阱、障碍，还是别的什么，都需要你自己解决。”

　　“这是对你近期所学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检验。”

　　“通过，你或许能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失败……”电子音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恐惧。

　　叶言兮看着那扇如同巨兽口唇般虚掩的铁门，心脏狂跳。门后的黑暗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未知和危险。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活动了一下酸痛僵硬的四肢，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走到那堆废弃物旁，从里面挑拣出一根长度适中、相对结实的金属管握在手中，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勉强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然后，他迈开脚步，向着那扇铁门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积灰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坚定的声响。

　　他走到铁门前，深吸一口气，用金属管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沉重锈蚀的门。

　　“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完全漆黑的通道。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埃味扑面而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昏黄灯光笼罩的、他挣扎求生了不知多久的“训练场”，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自动合上，彻底隔绝了退路和光线。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他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用金属管在前方小心地探路，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移动。通道似乎很长，地面不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

　　走了大约十几米，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拐角。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拐角后似乎是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空间，但依旧漆黑一片。

　　就在他准备迈步过去时，他的脚尖似乎绊到了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铁丝。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簧弹动声从头顶传来。

　　叶言兮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就猛地向后扑倒。

　　“咻——哐啷啷！”

　　一个巨大的、布满锈刺的铁丝网笼子，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轰然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尘土飞扬！

　　陷阱！

　　叶言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如果他反应再慢零点一秒，现在就已经被压在那个铁笼下面了！

　　他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死死攥着金属管，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果然不是简单的通道！

　　他更加小心地前进，几乎每一步都要用金属管反复试探。果然又发现了两个极其隐蔽的绊索陷阱，都被他险之又险地避开。

　　终于，看到了通道的尽头。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还有一个向上的、更加陡峭的金属楼梯。

　　楼梯口堆放着一些杂物，挡住了部分去路。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金属管拨开那些杂物。

　　就在杂物被拨开的瞬间。

　　“嘶嘶——！”

　　一条黑影猛地从杂物堆里弹射而出，直扑他的面门。

　　是蛇？！还是什么机关？！

　　叶言兮吓得魂飞魄散，完全是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挥手中的金属管。

　　“啪！”一声闷响！

　　那黑影被他精准地抽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掉落在地，扭动了几下不动了——那似乎是一条用橡胶和金属制成的、模拟攻击的假蛇，尖端甚至还闪烁着微弱的电火花！

　　又是测试！

　　叶言兮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后背再次被冷汗浸湿。

　　设计这个测试的人，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极其谨慎地检查了楼梯口周围，确认没有其他陷阱后，才开始向上攀爬。

　　楼梯又陡又窄，锈蚀严重，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坍塌。他爬得异常艰难。

　　爬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顶端似乎是一个平台，光线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平台很小，只有几个平方。对面是另一扇紧闭的铁门。而就在平台中央，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面罩的人。

　　是那个观察者？！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言兮瞬间僵住，全身肌肉绷紧，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管，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地……转了过来。

　　战术面罩下的那双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向他。

　　没有言语。

　　突然，那个人猛地动了起来，速度极快，一记手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叶言兮的脖颈，竟是毫不留情的攻击！

　　叶言兮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向后一仰，同时手中的金属管狠狠地向对方小腿扫去。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应速度，敏捷地跳开躲过。

　　但攻击并未停止，拳脚如同疾风暴雨般向叶言兮袭来每一招都狠辣致命。

　　叶言兮只能凭借这些天被逼出来的、毫无章法的反应和一股狠劲拼命格挡、闪躲。

　　金属管胡乱地挥舞着，好几次差点脱手。

　　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力量、速度、技巧完全被碾压，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就在他被逼到平台边缘，退无可退，对方一记重拳直轰他面门的瞬间。

　　叶言兮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疯狂的狠色！

　　他不退反进，几乎是迎着对方的拳头撞了上去，同时放弃了所有防御，手中的金属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对方战术面罩和颈部之间的缝隙，那里似乎是防护的相对薄弱点。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对方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疯狂，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

　　就是现在！

　　叶言兮的金属管尖端，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对方的面罩边缘。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对方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他握着金属管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瞬间卸掉了他所有的力量。

　　同时，另一只手化拳为掌，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并没有发力，只是将他推开。

　　所有的攻击瞬间停止。

　　叶言兮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疼痛，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停手。

　　那个观察者松开了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战术面罩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声。

　　然后，对方伸出手，指向叶言兮身后的那扇紧闭的铁门。

　　电子音响起，依旧是那个经过处理的声音，但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波动？

　　“门后，是你暂时的“安全层”。”

　　“食物、水、基本药品都在里面。”

　　“在那里待着。没有指令，不准出来。”

　　“记住刚才的感觉。记住你最后的选择。”

　　说完，那个观察者不再看他，转身，竟然直接从那陡峭的楼梯上一跃而下，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叶言兮一个人，站在平台上，握着那根冰冷的金属管，浑身伤痕累累，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后怕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念头。

　　他……通过了？

　　刚才那场短暂的、激烈的搏斗，就是最后的测试？

　　他最后那一下同归于尽般的反击……是对方想看到的？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犹豫了片刻，他伸出手，用力推开了它。

　　门后，是一个比下面仓库小很多、但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空间。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的独立卫生间。桌面上放着压缩食物、瓶装水和那个他见过的急救包。

　　这里……就是所谓的“安全层”？

　　他走了进去，金属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落锁。

　　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些物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灰尘和伤痕，以及手中那根已经有些变形的金属管。

　　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那个观察者最后的话，依旧在他脑中回荡。

　　“记住刚才的感觉。记住你最后的选择。”

　　他最后的选择……是疯狂，是狠厉，是不顾一切的同归于尽。

　　这就是……那个神秘人想要他学会的吗？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金属冰冷的触感和身上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窗外，如果那扇装有栅栏的小窗能算窗外的话，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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