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

　　第二天清晨，沈砚是在身旁那均匀、安宁的呼吸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正穿透云层，落在林栖的脸上，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脆弱的光晕。

　　她睡得很沉，像一只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安全的巢穴的、疲惫的归鸟。

　　战争结束了。他输了。而这，就是失败之后，那份比死亡更安静，也更永恒的……和平。

　　当林栖醒来时，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早上好”，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只是掀开被子，赤着脚，走进那间巨大的开放式衣帽间。然后，在一排专属于沈砚的、冰冷的黑白灰衬衫里，她拿出了一件最柔软的、白色的棉质衬衫，平静地，穿在了身上。

　　她把他那件充满了“沈砚”这个符号的、代表着他所有戒律和过往的“皮肤”，当成了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睡袍。

　　她穿好它，从衣帽间里走了出来，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沈砚听着她那不紧不慢的、走向厨房的脚步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重新躺了下去，躺在她刚刚睡过的、还残留着她身体余温的那半边床上。

　　他以为他懂了“和平”的含义。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

　　从那天起，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的、诡异的、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秩序，在这座悬崖之巅的坟墓里，建立了起来。

　　白天。

　　林栖，是那个最完美的、沉默的“妻子”。

　　她不再用那种绝对的、冰冷的平静来将他隔绝在外。她只是，单纯的，沉默。

　　他们会在同一张餐桌上，吃着她做的、味道好得不像话的早餐。她会为他煮好咖啡，放在他的手边。她会在他走进书房后，安静地去画室，画着那些他依旧看不懂的画。或者，去厨房，做着那些看起来甜蜜得让人心碎的甜点。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但又好像，有着一种比任何语言都更深刻的默契。

　　她就好像一个真的和他在这座孤岛上，相依为命了数十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沈砚，就在她这份温柔的、沉默的、无声的“和平”里，一天一天地，沉沦，窒息。

　　他开始害怕白昼的来临。她的沉默，是这座房子里，最无法忍受的酷刑。

　　然后，是夜晚。

　　当太阳沉入那片黑色的海面之下，当整栋房子都只剩下窗外那永恒的、单调的、令人心安的咆哮声时……

　　……一切，就都变了。

　　沈砚坐在书房那张象征权力的皮椅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掌控感。他只是在等。像一个最卑微的、最可怜的瘾君子，在等着他那唯一的、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痛苦的、致命的毒药。

　　他在等，夜晚的她。

　　卧室的门会被推开，她会走进来。她会从那张他用来惩罚自己的、冰冷的沙发上，将他拉起来。

　　她会用她的吻，堵住他所有想要开口问出的、愚蠢的问题。

　　她会像一只在暗夜里，终于可以展露出自己真实面目的、美丽的、充满了生命力的野兽，将他拖回他们的那间卧室。

　　然后……将他彻彻底底地吞噬。

　　在那些被月光和海浪声所包裹的夜里，她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平静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林栖。

　　她是欲望的化身。她是痛苦的集合。她是，他亲手从地狱里释放出来的、最美丽，也最致命的魔鬼。

　　她会毫不羞涩地，在他的耳边，发出那些足以将他所有理智都彻底烧成灰烬的、动听的、破碎的叫喊。她会用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混杂着痛苦和极致快感

　　他快要被她这两种极致的、割裂的状态，给逼疯了。

　　他，这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男人，第一次意识到了，他需要……帮助。

　　他用了最隐秘的渠道，找到了全中国最顶级的，那位据说能看透所有人心灵的心理学权威。他没有去诊所，而是用一架私人飞机，将那位已经年过七旬的、头发花白的老人，“请”到了这座位于悬崖之巅的孤岛上。

　　他没有让他见她。

　　他只是，在书房里，像在陈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复杂的商业案例一样，冷静地，客观地，向他描述了她所有的一切。

　　从他们相遇开始，到她跳楼，再到他们现在这种诡异的、分裂的共生状态。他省略了所有的、他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在向他展示一件他最珍爱的、却又出现了严重故障的、独一无二的“藏品”。然后，他问他，该如何将这件“藏品”，修复成它最初的、那个还带着一丝笨拙的、真实的、属于“人”的样子。

　　老人静静地听完了他所有的陈述。

　　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对他，说出了他的诊断。

　　他说，林栖小姐，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彻底地献祭给了由他亲手为她创造的“绝望”。她白天的平静，是死亡。夜晚的疯狂，是回光返照。药物，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任何试图去控制她，或者强行改变她的行为，都只会让她碎裂得更加彻底。

　　最后，老人看着他，这个在他面前依旧试图维持着自己那副冰冷假面的男人，缓缓地，给他开出了唯一的“药方”。

　　他说：“沈先生，能救林小姐的，从来，都不是您为她建造的牢笼有多坚固，也不是您能为她提供的物质有多奢华。”

　　“能把她，从那个世界里，重新拉回来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就是，您最不懂，也最不屑一顾的……”

　　“……最平凡，最世俗，也最需要时间和耐心去付出的……”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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