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是不该有你，而不是不能有你，不想有你。
　　言辞过于直白真挚，则伤人伤己，说出口即是同时在诛两个人的心。
　　江未却还是执意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若我仍坚持与你在一起，到时候连累了你，最后只会把我也给搭进去。我本就是孤身一人，若是爱你，随你去了也无妨，可这甚至还会牵扯连累别人……裴光景，你觉得，这样的结果，你我能够接受吗？”
　　他当然不能够接受。

　　从理智上，江未已经说服他了。但是从情感上，他不甘心。
　　讽刺的是他在她面前巧舌善辩了这么多年，偏偏在分手这件事上说不过她了。

　　江大影后非疾院内一宿两年，回来之后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态度很坚决不说，还能够反过来教育他了：“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及时止损，方为上策。”
　　“正是因为我们相爱，所以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光景，比起我们一起去死，我宁愿我们各自安好地活着。”

　　“世界那么大，我们还能做更多的事情，遇见更多的美好。”
　　只是少了个我们而已。
　　天不会塌，地也不会裂，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人会难过而已。

　　“知道的太多，对你有弊无利。光景，到此为止吧。”
　　“对不起。”犹豫思量再三，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渣男渣女标配的爱情绝句，“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予我以赤诚温暖的爱意。

　　爱恨如此浅薄且无必要，可人总是肤浅，即便前车之鉴血迹斑斑却还是前仆后继地飞蛾扑火。关于爱的所有话语，无聊而又温暖，亲切却又扎心。
　　是一杯叫人沉醉的美酒，只是在吞咽时才让人发现，里面掺杂着玻璃渣。可是美酒太香，可是咽下之时已然没有了退路。
　　于是便是穿肠烂肚，也要把命化在这酒里。

　　痴情人的孤勇，可悲可笑，可敬可叹，可怜可爱。
　　孰是孰非，答案完全取决于心上人的取舍和判断。
　　而他的心上人，选择了“谢谢你”和“对不起”的爱情绝句来向他做最后的宣判。

　　“江未。”舌灿莲花的裴大佬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了这样一句无力的话，“……那只是一个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
　　出于本能的喊她的名字，可怜巴巴地呢喃着垂死挣扎的最后一缕希冀。
　　可惜他爱的女人心硬如铁。

　　她说：“可我承受不起。”
　　裴光景，你就是我世界里的光啊。
　　我失去不起你。

　　裴光景闭了闭眼睛，终于妥协，哑声道：“好。那我们现在先不谈复合的事情。”先不谈，不是以后都不谈。
　　裴光景可以示弱，可以妥协，却不可以放弃江未。不是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也不是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只是问心无愧而已。

　　“我们来谈谈你当前的打算。”
　　再度睁开眼，他的眼底一片清明，与江未两两对视，眼神像是照镜子似的。
　　还是一样，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执念。但他们两个不知不觉间越活越像了这一事实，倒是为他们不分前后地感知到了。
　　他们望着对方的时候，照镜子似的照见了自己。

　　在江未面前，裴光景的主动得手到擒来。他指尖轻点桌面，意有所指地幽幽道：“江未，有些事情，与其委托别人，不如让我帮你，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加容易？”
　　他说的是程宜笑的事情。

　　“我想你需要处理的大多数事情，并不需要忌讳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在非人类界的那些人眼里，我们俩是前男女朋友这件事无关痛痒，不值一提吧？”
　　“同样条件下寻求合作，正常人都会倾向于选择关系更亲近的，降低损失，尽可能获得最大的收入。你若是存心避开我，反而会被知情人所察觉意图。”
　　“为此，你不觉得你至少应该像对待寻常合作伙伴一样对待我吗？过于冷落和避讳，是生怕有心人不认为我们俩是掩耳盗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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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未被他出其不意地倒打一耙，神情微怔，迅速反应过来之后，一如既往地被裴光景这个混蛋给哽住了。

　　——不愧是裴家大少裴光景，以退为进的一把好手。
　　那些觉得他超凡脱俗、清冷出尘、宛若谪仙的粉丝朋友们，你们都被他的皮囊给骗了。裴大少别的不说，坑蒙拐骗江未不在话下，心肠又黑又坏，有些时候甚至还不敢要脸地装聋作哑或是装疯卖傻。
　　就比如说，现在。

　　只听自己想听的，只说自己想说的，其余的都不听不讲、糊弄过去。
　　表面上像是话锋一转放弃了，实际上还是贼心不死，打算换一条路线包抄她，大不了准备好充足的后备力量来打一场游击战。
　　可以说相当心机了。

　　“裴光景，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江未冷冷地抬眸，以牙还牙地直言错开了话题，眼神犀利地问他。
　　她问的当然不是她的人类身份。
　　她企图用问话引导他往理应的方向想，从而意识到他们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然后别再执着了。

　　可她再次失算了。裴光景知道的，似乎比她原先预想的要多。
　　裴光景眉眼深深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缓缓念出她在非人类界行走的身份，语气虔诚而郑重：“我知道。你是隐巫江家遗落在外的小姐。在我们分开的这些年里，你已经被江家寻回了。”

　　他为江家寻回江未的行为感到既开心又难过。
　　为她终于不是孤儿，从此以后有了陪伴和依靠的血缘亲人感到开心。
　　为她也因此被领入了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不在其中的新的世界，与他渐行渐远而感到难过。

　　他说的这话，听起来很是沉稳冷静，也只有江未听得出来，其实这话还是和之前那些有的没的话一样，藏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
　　你看，江未，我知道你是谁。
　　这样，是不是和你接近一些了？你要不要后悔，带我也去那个更加广阔的世界看一看呢？

　　这是独属于裴光景的讨好方式，隐秘而温柔，不想给人压力，却又忍不住眷恋不舍地暗暗委屈。
　　是她的昨日之甘饴，今日之砒霜。

　　江未是愣着听完他说的话的。
　　神情凝滞须臾，反应过来的江未感到后知后觉的恐惧密密麻麻地爬上心头，脑子里直接炸满了放心不下的各种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江家的？他知道多少？他难道真的想强行插手吗？万一被“人”盯上了针对怎么办？江家皆是散巫，各自为政，如果他真的因此遇到事了，凭借她现在的能力，能够保护好他吗？

　　她一边担心着思忖，一边又心酸绞痛得厉害，简直是她自讨苦吃得来的酷刑。
　　有因必有果，看来她的报应就是他了。

　　她该怎么办？
　　为保他性命无虞，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变策略，索性将他留在身边？至少，他遇到事情的时候，她能够第一时间赶过去护着他。

　　江未旁若无人地阴沉着脸沉思，任由脑海里自己的各种念头纠缠扭打在一起。万千思绪交错，不分胜负，绞得她心乱如麻。
　　当想到“不如复合，大不了拼死护着他”的时候，江未的神态表情自然而然地松了松。

　　裴光景本来就一直在端详观察着她，这一个瞬间更是凭借男人追求老婆本能的直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动摇。
　　裴大少心下大喜，抓住时机赶紧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不动声色地添柴加火道：“江姨与我母亲是故交。”
　　他口中的江姨，说的不是江未的母亲，而是江繇的母亲。江家人散落人间，为求低调，多随母姓，甚至与父母皆不同姓氏的也大有人在。

　　难怪他知道江家。
　　她被认回江家没多久，又隐居在非疾院里，忙于各种补习功课，因而对江家在人间势力的盘踞和人脉的布集，只限于匆匆背下的一纸记录，并没有多加留心注意其中更深的关联。

　　江未眼皮跳了跳，有些难以置信道：“所以，你们裴家难不成和谌家一样，还有做非人类界的生意？”
　　人类的权贵要与非人类界深交，自然少不了能人异士和巫族的介入保护。散落人间各处的能人异士与巫族势力中，江家算得上势大，所以权贵大富之中涉及非人类界的生意的，基本都有江家或多或少参与其中的手笔。
　　谌家是极少数的例外。因为谌家有尹火，作为鬼火之神的人类弟子，尹火有自己师门的消息渠道和办事方式，所以不再需要借助江家之类的特别家族的力量来经营非人类界相关的事务。
　　江未之所以这样问，便是要同裴光景验证，裴家是其中的哪一种情况。

　　裴光景知道她的顾虑，淡笑着答道：“非人类界的生意是有合作，不过，我们家还是和谌家有所不同的。”
　　“我们家没有尹火这样的厉害人物，所以和谌家不一样，还是必须得仰仗你们江家的协助。”
　　只是气质使然，分明是挂着淡笑，却衬得裴光景正对着江未的眉眼愈加肃然。他抬眸，眼眸幽深，两汪黑潭里似乎藏着两个锋利牢固的钩子，紧紧地攫着江未的视线，看得她心慌得有些发虚。

　　“之前江姨来我家喝茶，还特地向我母亲告知说，你是江家遗落在外的后代，如今终于被寻回。非疾精神病院是个安全之地，之后江家也会保你平安无事地回来。到时若是你我二人终成眷属，江家很乐意作为娘家，与我们家结亲。”
　　果不其然，专治江未的裴大佬就地取材，顺着江未所提起的非人类界和江家的话题，再次切回了重点。
　　裴大少扪心发誓，这些话可不是他为了促成和江未复合添油加醋编撰出来的假料，他当时本人就在现场，江姨确实就是这么和他母亲说的。

　　江家对把孩子遗落在外如此之久惭愧至极，所以寻回之后自然是百般疼爱，极力补偿。
　　虽说江未已然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演艺娱乐圈内功成名就，他们两人他日若是喜结连理，必然会是娱乐圈内的一段佳话。只是，从裴家的圈子来看，江未的身世难免会为人所诟病。
　　可如今江未为江家寻回，到时由江家出面，场面便截然不同了。那些有心诟病的人，不会说是江未配不上他，反而会羡慕他遇此良人的好运气了——江家的亲戚，可不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

　　“江未，从江姨的意思来看，你所谓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是不能跨过的障碍。至少于江家而言，是乐意和裴家做亲家的。”裴光景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却在质问。
　　江未这也算是挖了坑把自己给埋了。如若她不提及江家和非人类界的事务，裴光景不会想起来江姨曾说过的话。

　　……她怎么不知道她表姨说过这样的话！是亲表姨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她给卖了还连个招呼也不和她打一下的吗？！
　　江未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哑口无言地出离愤怒了。

　　她现在简直就想抛下裴光景，一个电话打到江繇那里，让她没事的时候赶紧回去管好她妈！或是直接打给她亲表姨，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地劝说一番。
　　我知道您老待我有如亲生，万般关切了，不过姻缘之事，您老还是多关心关心江繇吧！我看她那都有做尼姑的趋势了好嘛！！！不如索性让她和姜家的小姜歌如传言那样朋友升级爱人，这样您老就可以盼着他们给您老生个孙儿辈或是直接接管家业，没时间盯着她和裴光景这点小破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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